我是个男人,很标准的男人。脸孔很男人,阳刚英武。算不得风度翩翩,那也是肩宽背挺。交待这些,没有自恋的意思,只是说明,我具备了有艳遇的基本条件。
一说“色狼”,都知道是指男人,指那些一见美丽女人就走不动路眼放绿光的男人,大概因那眼睛放出来的光,实在像极了传说中饿了八十天突然看见一生猛鲜活的大活人的狼眼。三千年一路演化,至今,“色狼”的宗祖可谓远矣,侠客江湖里称之为“采花大盗”的那种。
可是,她们,我的那曾经一个一个的红颜们,悄悄儿地掩了口,会不约而同在我耳边切切地娇娇地呻吟一句“你个大色狼!”我是色狼吗?天地良心,绝对不是,虽无柳下惠之君子风,但也是坦荡荡一真小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越坦荡荡,她们越不服气,越是一个个非常之有兴趣地,想看看她们若“坐怀”,我会不会“乱”。至此,我就演绎成了“鉴宝”栏目,她们开始无休无止地铺陈开魅力与风情,以通过“栏目”甄别自个是不是蒙尘的奇珍异宝。
于是,鉴于不伤人自尊的前提下,我除了逢场作戏的事情坚决不干之外,但凡有三分情真的,便只好乖乖地扮了七分戏。没有正式遇到那个令我心仪的女孩子之前,我的日子便泡在这些声色犬马里不能自拔,不是我不想“拔”,是因为她们不给我机会。刚刚从一个那里逃出来还没安稳几天,就又被瞄上。到最后,她们是“狼”,我是“色”,如此,这现代版的“色狼”的故事,在县城里上演得风生水起。
可是,她来了。
遇见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那天,我很无聊,甩开那些麦芽糖一样的女友,独自出去,想到双凤山去转转。在这儿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还没一个人上去过,往常都是拉帮结派的。今儿个不知怎么了,特想一个人呆会。这在我,可真是稀罕事。
虽是冬天,阴坡的雪还厚厚地积着,阳面有太阳暖照的地方,轻薄地灰黑色裸露着,或许这就是煤城的图腾吧?
百无聊赖在趴在桥栏杆上,呆望干枯的河床,烟也不想抽,路也不想走。本来是上山去转转的。冬天的双凤山,好歹也有点看头,起码那拾级而上的雪中小径,便成全了不少的浪漫。县城萧条着,大家都在暖烘烘地房子里享受“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这种时候上山,很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晕,以我这种灯红酒绿里泡大的人,居然还独什么醒?——想到此,自个由不住好笑。
信步游走,过桥,上山,雪在脚下吱呀呀地吟。
刚刚过了山门,前面火辣辣燃起一团红,是那种极艳极醒目的大红,在雪里飘——是一个背影,很修长的那种,竖起的领子是燃烧的大红,呈圆弧型忽拉拉撒开去,一直流泻到脚底。隐隐绰绰只看见头顶的一抹黑,脚底的一簇黑,整个人红通通地再无杂色。
真是邪气,平常是最讨厌女孩子穿这种大红大绿的东西,何况如此耀眼扎眼的扮相?可是,有些不同,白的雪铺陈在山上,树木庙宇,重重叠叠,全是深深浅浅的白,而这红艳艳的背影,如龙之睛,如凤之羽,把整个山点染激活了,双凤山活了,灵动了;双凤山又是华亭的眼,于是整个的华亭县城也活了,灵动了;华亭县城活了,于是我眼中的整个冬天也活了,灵动了。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
我追上去,这举动绝对的没经过大脑——一个男人,在萧瑟无人的冬天的山径,追一个孤身的女人!想想看,这举动要多无厘头就有多无厘头!这是我事后想到的,可是,那一刻,真的是什么也忘记了,只是想追过去,至于追过去干什么,还真的没想过。
她没戴口罩,这在煤城的冬天还真是少见,大凡出门的女人,无一不像防非典似的,脸上捂一个白森森的大口罩。
她的脸蛋儿被冬日的风刮痧似的,弄得红扑扑的,粉粉的那种红,是长发,高高的髻盘起,驯服地蜷在头顶,几缕儿飘在耳边的发丝被风揽起,横切过她的面颊,丝丝缕缕地黑蹲伏在粉粉的脸上——这是怎么样一种迷幻的妖娆?我不知道怎么样形容,只是晕沉沉的,像喝多了那样。我很想跟她说句什么,比如像平常那样跟别的女孩子嘻笑怒骂皆文章,可是,不行,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像个傻瓜一样在超前她半步之摇的地方不疾不徐地走,走了没一段,或许是她感觉到了什么,反正,人家折转身,下山了!
我恨不能立马抢过去,问问她是谁,问问她多大了,问问她在哪里工作,对了,一定要问问,她结婚了没有…… 晕,这样问下去,不招来110才怪!我沮丧地收住势,僵立在原地。
后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后来,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县城本不大,以我这号人,要打听个把人,真是小菜一碟,别说知道名字单位之类的琐事,就是翻腾出她祖宗八代,那敢情也不成问题。
西北这地儿,穷山恶水!而“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却是真理。
我跟她没处几天,她的父兄们便把我家的祖宗八代包括我这几年的种种风流韵事全翻了个底儿朝天。
我承认,我也不是大好良民,但从不在背后无事生非乱嚼舌头,可那帮家伙不同,加油添醋地道事事非非,好像编排的越多越证明自个能耐似的。就这样,在他们眼里,我是十恶不赦的“花花公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大盗”。
我本是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曾经,我一直引以为自豪!那些女孩子们向来把能够与我并肩齐行当作是一种荣耀,我乐于成全她们。谁说女人不好色?她们当是好色的最佳明证!现在想起来,真是恨,恨她们!我有什么?要钱,没多少,每个月领个千儿八百的工资;要家世,母亲开了不大不小的五金门市部,父亲在煤矿与煤搅了一辈子;她们图什么?不就图我长得帅点,高大点,威武点?气质好点?
我后悔!
为曾经的年少轻狂!
那些见天换女朋友的岁月,曾经是我的自豪与荣耀!
我怎么会知道,有一天,我会遇到她?
这么些年,玩着,闹着,一直都以为,到了成家的时候,我会在这群女孩子里挑个顺眼的,结婚,生子,在这个小县城里了此一生。
可是,我遇着了她!惊艳的一眼之后,我尽心竭力,找到她,然后莫名其妙就离不开了。那是绝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感觉,看不到她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的烦乱,吃饭饭不香,睡觉不成眠。我从来就没经历过这种感觉,这种残忍得美丽的感觉。我从来就没这样的牵挂过任何一个人。曾经看到书上那些描写爱一个人时会怎么样怎么样甜蜜蜜思念,会怎么样怎么样痴呆呆苦不堪言,我向来是嗤之以鼻不屑以顾的,可如今,我却正在历经这一点点被凌迟剜割的感觉。
书上说,“爱你,是关心你,但不占有你!”可是,我就是想要她,不是随随便便地那种想要,是想要娶了她,时时刻刻更周到地呵护她。
书上说,“爱你,是心痛你,但不靠近你!”可是,我就是想与近得不能再近地粘在一起,不是随随便便地粘,是想粘她一辈子,粘她一生一世!
书上说,“爱你,是偷偷想起你时脸上有甜甜的笑!”我不,我不要偷偷想起她偷偷地笑,想她的时候,我要立马就告诉我想她,哪怕她正坐在我面前正躺在我怀里;我要向全县城所有的人宣告,有她,我幸福,我在笑,我大声地笑!
书上说,“爱你,是打开手机,看到你的号码时心里很舒服,不管有没有拨通!”我不!看到号码的时候我非常的不舒服,因为知道号码的那一头是她,我就一定要拨通,不拨通我就不舒服!我要听到她的声息,听不到她的声息我就不舒服!听到她的声息的时候,我要看到她,看不到她我不舒服!
书上说,“爱你,是不顾一切的付出,为你,不求任何回报!”我不,我要求回报!尽管不会要求太多,尽管我只是要求她能够在我身边,让我能够看得见她如花笑靥,能够听得见她柔情声息!我要求她给我机会,让我照顾她,呵护她,爱她!
神说男人淫荡,纯属社会时尚。
神说欲望是必需品,爱情是奢侈品,中间有一个平衡点,
我却说,两个人要走到一起,首先要有缘,然后要有份,最后需要的是坚守,心心念念地坚守,用心呵护那个愿意一生一世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我是真的遇着了,爱上了。缘也有,份也有,需要的,是坚守!
可我没想到,这坚守的过程竟然会如此锥心刺骨地痛苦!
我能够感觉得到,她也是在意我的。这是我唯一的缆绳,把自己从溺水深海里解救出来的唯一的系数。
她却不由自主地在父兄与周围环境的压服下,左摇右摆。
一天天,一月月,至今整整两年,我不再说漂亮话油皮话,我只是一点点地做着,做给她看,让她一天天地幸福着,习惯着。我有耐心培训她的习惯,培训她没有我就不行的习惯!
我成功了,她是真的离不开我了。
所有的风言风语全摞在耳后了。
可是,她母亲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却阻止了我们筹办婚礼的步伐。
她母亲说绝不让自己的女儿上我这艘贼船。
此刻,此刻她的动摇让我心碎神伤。
一场大醉,醉在双凤山的桥旁,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
她却赶来了。
深深地彼此望着。
我克制不住,拼命地想把满腔的恨与痛咽回肚子里,却不能够,泪水竟然就这样不设防地窜出来……她夺走了我手里的酒瓶,满脸的愁苦与心痛。
我的本意是要她幸福的呀,我曾在自己的心里立了誓的,要给她开心给她幸福,要让她比这小县城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可是,她却满脸的愁与苦!
“你走吧,离开我如果能让你开心快乐幸福的话,走吧,我保证,绝不再纠缠绝不会再打扰你了!”天要塌了似的,我竟然就说出口了!这样的话,我竟然就说出口了,没有她,以后的日子将会是怎么样的一场梦魇?我欲哭无泪,恨!却不知道该恨谁!恨自己曾经的不检点?恨老天安排让我遇见她?恨那些杀人不见血地流言蜚语?恨……真是恨!
她蹲坐在我眼前,深深地看着我,冰凉凉地双手暖在我的脸上,清清亮亮地说了一句:“若有真情,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
这一刻,她白衣如雪,而我,就是那膜拜在观音座前的信徒!
2006年11月13日午后于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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