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刘校长醉酒毛利辉

发表于-2006年11月22日 早上8:43评论-0条

刘校长那一脚,狠狠地踢在我的睡梦里。

昨天晚上他又逮着我和他喝酒,醉了的,当然是他!也没有办法,在这海拔两千多米的地方,只有这所两间茅草屋的学校,孤苦伶仃的飘摇在风雨中的山坡上,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学校四周的密林里,全是文革时期扔在那里的孤魂野鬼。苍凉而漫长的夜色里,只有山风和枯叶在嗥叫,即便偶尔会有几颗寒星在闪烁,那也是悲凉的。“不喝酒,晚上的时间很难熬的。”这是当初刘校长教我喝酒时说的。

“刘西山家的包谷酒纯啊,安逸得很!”刘校长每次倒酒时总是和我这样说。倒好了酒,他就把瓶子里那剩的几滴酒慢慢地滴在嘴里,再用舌头把跑到嘴皮上的酒分子卷进肚子,才对我说:“兄弟,喝!。”当然,我更喜欢的是下酒的烤板栗和炒花生。有时刘校长也到山上打些野味来烤烤,那样,一瓶酒自然就不够了。

四年前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是不会喝酒的。刘校长对我说:“兄弟,大山上冷啊,大山也寂寞啊,喝喝酒,可以取暖,可以御寒。醉了,就会有个漂亮姑娘睡在你的身边哟……”呵呵,他倒是挺乐观的。周围的群众都离得那么远,这座山头,也就我们两个“寡公子”住着,放了学连人花花儿都看不见一个,哪有什么漂亮的姑娘?

刘校长今年四十有三了,还在哼着如今流行的《单身情歌》。每次酒过半巡的时候他都要吹吹他的情感史,那可是悲天地泣鬼神的。“这得回到八十年代初。”刘校长要勒起袖子揩干嘴巴上的酒,“上山下乡过时了,我却喜欢上了山村,就是因为彝良那个叫陈什么的诗人写了几首关于乡村的诗,描绘得好似人间仙境。我就揣着梦想申请到乡下教书,那年我才18岁半,和你差不多年龄。年轻、帅气、精力充沛、朝气蓬勃、有理想,这些词语用在当时的我身上,也是不夸张、不过分的!”说到这儿的时候,刘校长照例是要喝一口酒的。“县城里有个漂亮的女青年兰蓝和我关系很好,我们经常通过书信连络,我给她讲山里面的趣事、山里面的孩童、山里面的贫困,也讲山里面的孤寂和大颗大颗闪烁的星星、轻灵流淌的水儿、黄昏后天边羞红了脸的云朵……邮递员每隔两三月来一次,每一次都要给我带来有一大摞信,是兰蓝写的;又带走一大摞信,是我写给兰蓝的。有一次兰蓝写信给我说她要到山里来,要和我每天下午看羞红了脸的云朵、大颗大颗闪烁的星星,要在轻灵流淌的溪水边洗菜淘米,要让我和她的云裳在山涧的草坝上飘逸,要开垦一片荒地种上菜葱姜蒜,还要养上一大片的各种颜色的野花……唉,不说了”看我听得入神,他故意卖弯子。

“后来?怎么样?”我通常都要这样问的。

他便接着说:“果然没过多久,她便一个人带着干粮和几件随身衣服,走了几天的山路,来到了这里。那时候正是春天,天空蓝得很,花开得正艳,大山的春还有寒意,可有她的温暖,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刘校长这时总会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望着窗外。那脸上的笑,可神气了!“可好景不长!”他照常是话锋一转,“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她家里人可急坏了。也不晓得她妈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带了一大群人找来,狠狠的打了我一顿,生拉活扯的硬是把兰蓝带走了。走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神里是绝望的,但却没有泪水。”刘校长这时候会把碗里的酒喝的只剩一口。“再后来,就没有见过她了,听说回去后,她母亲逼她嫁给一个局长的公子,结婚那天晚上,她服药自尽了。据说死之前,还喊着我的名字!”剩下的一口被他仰头灌下。

这时候的他,脸红得像要下蛋的母鸡。喝到这一阶段的时候,我总会劝他不要再喝了的。可他却说:“脸红正喝得!”紧接着,便看着我碗里的酒,问:“兄……兄弟,喝……喝得……得完……不?”也不听我说句话,端起碗就把我的酒喝下一大口。

如果这时候刚好领了工资,身上有人民币,就更恼火了。他会模出大张大张的红头像,往火坑里丢,说是给兰蓝捎去。“兰蓝在那边可能早就没有钱花了!”他要烧些给她,“除了正常的生活开支,还是需要买些好看的衣服和擦脸用的护肤霜嘛!”他会边烧边唠叨,边对我说;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另一个人对话。这时,我心里便会觉得悲凉、凄壮,又有一种酸楚来自于莫名的地方。

有一次,我试着问他,“刘老哥,小平平家的姐姐不错啊,你可以让她来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啊!”谁知被他把我痛骂了一顿,当然是喷着酒气了!后来,我再也不敢提这些事情了。

还有一次,我和他到教办分管教研的马副主任家交素质报告册,马副主任也还热情,硬是要留我们吃饭才走。菜上桌了,可是没有摆上酒杯,只有饭碗。这时,马副家电视里也正好摆饭,电视里面漂亮的女主人喊道:“吃饭了,吃饭了。”谁知我们的刘校长却对着电视发了火,“吃饭吃饭,酒都还没有喝就吃饭?!”后来,马副拿来了一瓶“三杯爽”,刘老哥脸色才好看了些。

刘校长的醉酒的趣事很多,我不想详细的讲了。但他对学生,那是不用说的好。他常对我说:“学生娃儿些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学知识不容易啊,我们要好好的教!”短短的几句话,就成了我工作的准则。

前不久,老刘在地区医院被确诊患上了骨癌,已是晚期。我劝他不要再喝酒了,他却说:“我大爷不喝酒才活了58岁;我三爷常年喝酒,却活了91岁!”

思绪又回到刚才这一瞬间。老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把我从睡梦中踢醒了。我坐了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天黑时还愁雨茫茫,这时候却有晓月在薄云间游走。风轻轻拂过山峦,钻进屋来一阵清香。屋檐上偶尔还有雨滴在滴落,滴落在芭蕉芋的叶子上,嘀嗒,嘀嗒,像年代久远了的老钟。

我的手不注意碰着刘校长那瘦骨嶙峋的身子,上面爬满了粗糙皱裂的皮肤。睡梦中,刘校长长长地咳嗽了几声,似乎喉咙里有好多的痰,却怎么也咳不出来。好像梦里,他正在无力的挣扎,无力的反抗,对这生活,对这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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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无雪的冬季点评:

喝酒的人,总有或多或少的伤心事,就像刘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