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生命如同一场热闹后便散去人群的影院,剩下的只是孤寂的座位。安静的让人寒冷。
午夜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远处的霓虹灯散发一种迷离的色彩。一个衣着褴褛的老妇人,面容肮脏,头发凌乱。她总在不停的忙碌着,右手拿着黑色的火钳,左手拎着破漏的麻袋。沿着安静的街道,在大大小小的店门前拾些可以换钱的破烂。
她总是能在下班后的夜晚遇见这个肮脏的妇人。这一次,她瞧见了她。短短的几秒对视,妇人还是窘迫的低下头,迅速拎着大包的垃圾离开。
她回过头,望着妇人微微驼背的身影。心中无限惆怅,街道的尽头有了一些亮光。绯红的光线印在她有些苍白的面庞上,常久没有脸部的表情,是她的肌肤变的紧绷。
用黑色的眼睛,巡视黑色的夜。等待天明的曙光,然后躲回自己的躯壳。
简单却又安静的旧公寓,这是她居住的地方。
回到出租的房间里,面对暗红的墙壁,剩下的依旧是使人窒息的冰冷。她放下手提包,将自己锁在浴室。褪去脸上眩目的色彩,厚重明亮的眼影与艳红似火的唇膏。换了一身干净温暖的睡衣,她空腹吃下安眠药,然后昏昏欲睡。
这是她的生活,没有选择的余地。
外面的阳光格外温暖。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2点。隔壁弄出了巨大的声响,她起身推开窗户。望见一个架着黑色眼镜,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他尽力往屋里搬着一大箱的纸盒,踏上第二道阶梯的时候,一箱纸盒从男人手里滑落下来,地上落满了cd。
男人气喘吁吁的抹着额头的汗水,然后抬起头。与她眼光相撞,他微笑的向她招手问好。而她却迅速的关上窗户,坐回到沙发上。只留下他那只停顿在空中的手臂,最后尴尬的落下。
她害怕黑暗,也厌倦了黑夜的生活。
这一夜,漫长。
前台的王姐召唤她过去,然后告诉她。今天晚上有人出高价请她。她没有表情的点头。
进去包间里,是个体形微胖的男人,戴着昂贵的手表,衣着名牌的西装。王姐送来红酒与水果,然后笑呵呵的拍了她的肩膀便识趣的关上门。
她穿无袖的红色上衣,黑色的短裙。打扮的花枝招展。他召唤她坐在他腿上,然后从西装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钞票扔在她的裙摆上。这是个难伺候的客人,他不停的用嘴灌她喝浓烈的酒,直到她不得不抗拒的吐出来。
他俯下头,继续向她嘴中灌酒,她依旧倔强的吐出来。反复几次后,他不耐烦的揪着她的头发,捏紧她的嘴,然后将桌上一整瓶酒倒入她的口中。那些酒水弄的她全身湿透,最后酒瓶摔落到地板上,碎了一地。
他看着她,放肆的笑。双手不安分的在她全身游走,她屏住呼吸,闭上眼。他强迫她睁开眼,然后更加肆无忌惮的继续对她变相玩弄。
他在她的胸口塞满了钱。给老子笑一笑,别跟哭丧似的。做b*子的,你他妈的还想弄个贞洁牌坊。他掰正她的脸,得意的笑。
她别过头,不发一语。他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摔到地上,玻璃的碎片在那一瞬间刺破了她冰冷的肌肤,流着鲜红的血。
灯光照射在她空洞的眼睛里,胳膊上沾满了碎片,那些血一直往外流着。男人有些清醒过来,扔下一些钱,便摔门而出。
她起身蜷缩着躺在潮湿的沙发上,望着凌乱的一地。灯光有些迷离的射入她的眼球,低下头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王姐赶过来的时候,怨声四起。
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苍白,王姐望着她,然后摆手放她回去。她披上一件大衣,仓促的离开这座娱乐城。捂着伤口,踏着红色的高跟鞋,她再次走在这条近乎到深夜便荒废的街道。她抱紧自己的身体,步伐走的有些摇摆。
她又望见了那个拾破烂的妇人。她蹬在一家服装店的门口,啃着有些脏的面包,旁边放着半瓶的矿泉水。黑色的火钳竖立在墙壁上,麻袋被妇人压在臀下。
她走到她身边,将大衣里的所有的钱拿出来。然后放在妇人的脚下。妇人停止啃面包的动作,有些懊恼的望着她。她没有多看,便裹紧大衣狼狈的离开。
妇人追到她,将钱原封不动的递到她跟前。你拿着,天快冷了。她拒绝收回。妇人极力的摇头,说,有手有脚的,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她接过钱,妇人冷眼望了望她便离开了。妓女的钱,来的就是龌龊。她呼吸这个街道冰冷的气息,继续向前走,她再也没有勇气去回头看那个老女人。
伤口凝固起来,已经停止了出血。她却认为疼痛才会使自己清醒。这是个充满欲望的城市,她已经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
她接受也不再逃避这个现实。
在一栋废弃的旧楼里,一个黑色的男子,戴着被染满油彩的帽子,正在尽情的涂鸦。这是一幅诡异的作品,画面里黑色笼罩着,一个围着红色面巾的女子,双眼欲垂,似笑非笑,双手捧着一朵正在枯萎衰败的花朵。
那个男人用犀利的眼光盯着她。然后走到她身边,与她站在一起望着那幅涂鸦。他问她是不是很有蒙娜丽莎的感觉?她含笑地低头,然后转身离开。他伸手拉住她钎细的胳膊,伤口尖锐地疼了一下。
她推开他的手,他再次上前握住。在她看来,他有些失控并且有野心。于是她跟他走了。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一无所知。同样只是出没在夜晚的灵魂,躁动的无法安置。
∮
她随他走到一间暗淡的屋子里,门框很矮。他必须弯腰才能进去,天花板上挂着一盏落满灰尘的吊灯。摇摇晃晃的,恍惚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灯光照射的视线很暗,凌乱的房间里只有一把吉他看上去值钱。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他并不富裕,他也满足不了她。
天亮之后,她离开了。同时她也带走了桌子上几张红色的钞票。
回到302公寓,她又遇见到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他蹬在草地上逗一只斑点的小狗,这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她站在门口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回过神打开门。
一片黑暗,落括,幻觉。
这是一个斑驳悠长的梦境。她站立离屏幕最远的位置里,画面里演绎的只是两种颜色。黑白的阴影不停的交替转换。最后她梦见了一个长发的女孩,骑着单车穿越梦幻般的季节,她听到女孩的笑声,银铃般的清脆。
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有个男人在对她笑,穿白色衬衫。她在公寓里昏迷了,虚脱。出院的那天,她去支付医药费的时候。护士告诉她,已经有人提前支付了。
在医院门口,她望见那个爱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健康充满朝阳的笑容,在灿烂的阳光下,那纯白的幻影散发淡淡的光芒。
他正眯着眼对她笑,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的低下头。
她双倍的偿还了他为她所花费的钱。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消失。
那个黑色涂鸦的男人找到了她,在那条繁忙流动的街道。
他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离开?
她说,我只是个妓女。她得到了她付出的报酬。一切看上去都很公平,谁也不拖欠谁。
从此她再也没遇见这个黑色的男人,仿佛一瞬间消失在这座城市。她会偶尔去看看那幅诡异的涂鸦。最后一次看完,那栋旧楼已经被政府拆迁,开始盖新的娱乐城。关于一切的纠葛,全部化为乌有,没有记忆。
那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依旧住在她的隔壁,他们再也没有说话。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生活。
她过着腐烂靡丽的夜晚,直至灵魂也被掏空。窗外下着细细的雨,厨房里的墙壁开始干燥的开裂。雨水渗漏裂缝流进厨房的用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一个明媚温暖的早上。她看见那个白色的男人在搬一箱纸盒,一堆一堆的往外搬。车来了,货物都被搬进车里,然后他对她微笑,最后扬长离去。这栋旧公寓里剩下的还是她。
她打开门,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雨过天晴。春暖花开。有缘再见。
她穿梭在这样物资流动的石头森林里。孤寂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用自尊肉体去换取钱财。而继续无望的增加卑微的成分。
她的视线开始下降。直到无法正常看清这个世界。
她知道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家里再也不需要花费大量的钱,她可以完全丢弃那份工作了。以后甚至可以找个简单的工作,过普通人的生活,然后结婚,生子。为丈夫孩子煮饭洗衣,一切都会好起来。
两个月后,她失明了。
她一直住在医院,甚至觉得这样黑暗下去,可以使她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常坐在医院的梧桐树下,有时候甚至可以听到病房里有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唱,当你拉着我的手/在天桥数流星/你说你爱我就像那美丽而明亮的光/谁料到消失的流星/带走了我的爱情/我们分定了不再看对方眼睛/透明的你坐在云端看日出日落/灰色的我抱着蒙娜丽莎问谁最快乐/漆黑天际那颗流星/带着叹息渐远去/剩下一个我/在角落静静的想着你……
繁华落尽,获得重生,获得自由。
医生说,只要找到合适的眼角膜移植,她便可以恢复视力。她笑,或许会等很久。这是一段宁静的生活,病床靠近阳台,被单上有阳光的味道。
有个声音告诉她,外面下雪了。这座城市下了很大了的雪,她甚至可以想象到白茫茫的一片。街道上那些握着冰糖葫芦的孩子,嬉笑的,快乐的。
一年后,医院通知她,找到适合的眼角膜了。她接受了医院的方案,成功的移植了。不到一个月后,就可以获得光明。一切来的太顺利,像一场华丽奢侈的梦,而她在想自己就如同肯噬梦境的巫婆。拥有也占据了所谓的美好。
流连失所的生活在结束那刻,就不再继续下去。
她所居住的公寓也将被拆迁,改成小区。她退了房子,离别那刻,不知是庆喜还是难过?拖着行李箱转身的时候,她又一次遇见了那个老妇人。一年的岁月,她似乎苍老了很多,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摺纹里印着污垢的线条。
老妇人悲伤地望着她,说,多漂亮的眼睛啊!天空有些阴霾,铅灰色的云朵在头顶漂移。她放下行李箱说,你该知道什么?
三个月前,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来公寓找你,也就是为你捐献眼膜的年轻人。你当时不在,我告诉那个男人你在医院,成了瞎子。回来的时候,我瞧见他正望着那栋公寓出神。后来那个男人鼻子流了很多血,血一直流停不下来。诶……他自己也患了很严重的病,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恢复光明了,就去看看他,在东郊外的墓地里。他叫张仪。
最后的回首。见证一场离合,一场黑白交替的梦境。
她站在广阔的墓地前,整座山头都布满了墓碑。她放下一束灿烂的桔梗花,照片里是那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那个搬着整箱cd的男人,那个有温暖笑容的男人。
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同样一无所知。
风过,云落,潮起……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11-23 21:30:0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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