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苦札》
今是十月初一,有些雾,但近来一直笼罩在风冽下的城市在这个天色晕沉的清晨竟露出了几缕陆离的温煦,或许这是老天爷对家祭的人们一份冥冥下的犒赏。
按家中惯例天我和父母亲要先去给祖父上坟,之后再去外公外婆的合墓前拜祭,最后再随母亲娘家的亲属去酒楼参加每次家祭后的聚餐。依照母亲的安排我的任务是载表姐及她的皮小子国栋,还有表妹和表弟前往“九峰陵”。
抱着昨天买好的那束玫瑰下楼,拭去玻璃上的水雾后,轻轻发动车子,我心绪木然地驶出了小区。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并没有刻意酝酿一种悲悯的心境,但那份被命运渗入骨髓的忧伤在这些苦忆回泛的时刻早已十分自然地将身体浸泡在凄然中,桎梏了心情,叩响了沉重。
很顺利,我兜了一个圈子,把他们都接齐。坐上副驾驶的表姐,上车后抱起座位上的玫瑰花就故作惊叹地朝我打趣:“涛,情深依旧啊,你一会儿去看她?”“嗯。”我向表姐淡淡笑着。“最近公司搞得还行?还写诗?”表姐是个很健谈的人。“凑合着混饭吃,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诗写得不多,有空时我就写写小说。”我平淡地答着表姐,其实性情率真的表姐是为数不多的我乐于推腹而言的人。“唉,自古风流多才子啊……”表姐笑叹着逗我。雾越来越大,高架桥上堵起了车,我点了根烟,安静的等待。不料,立刻着来了后座上表妹的叱喝:“灭了,灭了!真讨厌,老烟鬼!别人可不想跟着你得癌症!”表妹可是家里惹不起的凶神恶煞,我愤愤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中厥着小嘴气鼓鼓的“小恶妇”,降下车窗把烟弹飞。在那抹余烟在空中颤抖着消散的一刹,我的身体不犹地抽搐了一下,我仿佛看到一种过去,一种苦涩过去——我曾多少次在小轩的喝斥下不情愿地将香烟弹出车窗。
坟上过了,在祖父、外公外婆、小轩的坟前我细理着几份不同的缅念。往事尽泛,山水依在,纵有不尽的故昔荡彻心池,生活仍然要平静地走下去……
“同顺楼”格调雅致的包间里,一家人围坐在一桌饕餮美食前,温馨、和谐。定格的画面注释着伤感总是人生之河注定的一些流过,幸福才是人们永远的渴望、憧憬。
因为要开车,嗜迷杯盏的我只喝了一瓶啤酒,但就是这瓶对天生海量的自己来说不值一提的啤酒,却着着实实叫我的脑袋泛起隐隐阵痛。酒宴过了一个多小时,包间里已是纷乱嘈杂,大人们酒兴正酣,语调愈发激昂;孩子们早早风卷残云、填饱肚子,情致盎然地卡拉ok起来。
坐在我身旁的表姐喝了许多酒,俨然现出了妇人长舌的本性。拂着我耳轮说:“涛,听你妈说,你和宝林离了,为什麽呀?”这句扎心的话生生地刺中了我脆弱的命门,我顷刻忘记了作为一个男人所必备安然与大度,愤愤地回击:“没有为什麽,你不是和姐夫也早离了吗!”
表姐一怔,并没有生气,认真地追问着:“你姐夫在外面胡搞,算什麽东西。可宝林多好的姑娘,你们才登记半年,国庆节刚摆得酒,现在就这样了。臭小子,婚姻不是儿戏啊,你对别人和自己都要负责人呀!”望着表姐恳切的质问眼神,我心中竟暗暗涌起一股强烈的痛楚,差点哭出泪来。“前一段公司出了变故,胡杰要打官司,我心里很乱,晚上经常给小轩写情诗,结果被她发现了,与我大吵。离婚是她提出的,我怒气冲天,就立刻答应了。我知道她骨子里有多倔强,即使事后她后悔了,也不会退让一丝一毫,但我反复思考后觉得,我们之间的确不合适,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感情基础和很脆弱,为一点小事就能喊出离婚。所以,分手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就这麽简单,很快我们就办妥了手续。”“天啊,你们这些孩子啊,怎麽能这样处理事情呀,太可怕了……”表姐喟叹后依旧不肯放过我,“你也是,为了文轩值得吗?她再好,你们也不可能了!陷在不切实际的幻梦中,是一种病态啊。涛,不行你得去医院看看,这样不是办法,太让人担心了。”
听了表姐的话,我猛地闷干杯中的酒,低声对表姐诉说:“姐,你不知道我的苦啊。今天祭外婆时,我又想起了去年外婆去世前肿瘤病房的一幕。记得与外婆同屋的那个患白血病的小姑娘吗?那次我看她穿刺回来痛苦的样子,心都碎了,我既同情这个不足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也想起小轩曾也是这样惨烈地与病魔做着最后抗争,尽管她们都是那麽的勇敢、坚韧,但一切却不能阻止死神诏书。我和小轩之间真的永难磨灭,那种爱情沁心、彻骨的无言可喻。记得有一年冬天,小轩出差提前一天回来,我对她说家里啥都没了,这麽晚了,就凑合着吃我给你炖得大白菜吧,你要是不乐意,就陪你出去吃。她听了,竟感动得眼眶噙泪。挽着我的脖子说,有温暖的屋子,有温情的男人,有喷香的大白菜,还有什麽能比这更幸福的?她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哪怕天天吃白菜,也一样开心!可是宝林在我生意遭遇困境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关怀宽慰的时候,她却是喋喋不休的埋怨与絮叨。真得没法比较,我也不愿去比较。我不愿意伤害宝林,可那个时候我只能用文字向小轩倾诉心中的苦闷。事已至此,我什麽都不想了,生活的下一个谜底,留给明天去揭示吧……”
表姐再也没说什麽,不知过了多久,酒宴以老舅与大姨夫等人的茗艼烂醉而告终。我开车将父母送回家后,没有坐,就对母亲说有些倦,想回去睡一会儿。下楼时,脚沉沉的。
回家的路上,天已黑下来,在路过一个信号时,困意加重,我打开了许久未听的cd。那首信乐团的《假如》唤绕耳畔,竟仿似遥远的西天传来凄离梵音,让本就疲惫不堪的心脏托起一种难以承受的苦涩。是啊,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其实,我深知自己的病疾,却也渐渐的沉迷于这种痛疼,性格的缺陷让我难以自省。我并不是不能放下,却决不愿放下,那份爱情或许在千年前就注定了陨落,可我就是想抗下去,哪怕再苦苦地扛一度千年。我不是不闻箴言,我只是选择——跋涉命运地苦行,殇河飘零的渡者。
注:小轩,与我相恋六年的爱人,四年前患白血病病逝。
宝林,我的前妻,前些日子与我办理了离婚手续。
胡杰,我的二十年的发小、挚友,因生意纠纷与我反目,至今未能和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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