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的夏天,一直被我和二哥引以为傲的大哥,没能迎来那张录取通知书.放榜后的大哥,整天把自己困在房子里,神情憔悴、情绪低落。无须言说,我们都能体会到大哥的痛苦和绝望。
正是农忙季节,母亲一大早就做好了早饭,早饭之后,我们就要到田里收割稻子。母亲朝大哥的睡房望了望,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叫你大哥吃饭去,在一旁拨弄着镰刀的父亲,抬起头忙把我叫住,扯着大嗓门说:“别叫了,如果整天躺在床上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就让他睡去!"父亲怒气冲冲的一番话,把我吓住了,我朝二哥伸伸舌头,忙到饭桌旁张罗早饭。我们静静地吃完早饭,大哥始终没有下楼。
我们已经在稻田里忙碌了大半天,头顶上热辣辣的太阳正贪婪地烤着我们的脊背的时候,割稻的二哥走到我身边说:“大哥来啦!”我抬起头,远远看到村道上,戴着草帽穿着白衬衫的高挑身影,正懒洋洋地朝这边走来,深受着太阳热烈考验之苦的二哥和我,巴不得早点干完归家,对于这个“援军”的到来,自然万分高兴,齐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和稻把,高声呼叫着大哥,唯恐近视的大哥没看到我们。大哥懒得理我们,静静地走到田边,卷起裤腿下田。父亲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母亲却温和地询问:“吃过了没有!”大哥简短地应了母亲,拿起镰刀在我身旁沙沙地割起稻来,看着大哥快而狠地挥舞着镰刀,我想那一棵棵的稻该是战场上的敌人吧?
那天晚饭的时候,大家静静地围着桌子吃饭,谁也不说话,餐桌上的气氛特别沉闷.最后父亲打破了沉默,他夹了一下菜,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盯着我和二哥说:“拿一个塑料袋到西江装水,塑料袋被涨破了,能怪西江吗?要怪就怪自己底子薄!”父亲没看大哥一眼,话就好像对我和二哥说的。敏感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大哥,大哥显然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扒着饭的筷子停了下来,只是一瞬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从他的脸上滴落在洁白的饭碗里。大哥再也吃不下去了,转身上了楼。母亲心疼地看着大哥的背影,带着一丝责怪的眼神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把话题转移到我和二哥身上。如果是往常,一听到父亲说他的“餐桌教育理论。”我们就会狼吞虎咽、落荒而逃。但是那晚我和二哥都没走,静静地呆在餐桌旁吃完饭。我们惊奇:那个用竹杆横扫着叫我们起床,只须一条竹枝、一瞥眼神便使我们大逃亡的父亲;那个只读过几年书,终日在泥地里操劳,平日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怒、脾气爆躁的父亲。却对我们说了一番富含哲理的话语。
那天晚上,大哥房里的灯光,直到深夜才消失。
第二天,早起的大哥对着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父亲说:“爸!我想明年再考一次,如果考不上,我也心甘情愿到外面打工。”劈柴的父亲头也不抬,简短的“嗯!”算是回答。
九二年,大哥是以社会青年的身份报考的,这一次他终于如愿。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那几个厌听他的“餐桌教育理论”的儿女,早已长大成人。当年父亲在餐桌旁说的话语,大多数,不是听不进耳,就是在离开餐桌的那一瞬间便忘了。但唯有这一句却异常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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