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许可，不得在城内放烟花的禁令已经贴出来好几在了。

大楼还是那座大楼，保安也是仍旧那个保安，我想，天台上的风景也依然美丽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夜里的空气，夹杂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寂寞和暧昧。这让我不快。因为我也很寂寞和暧昧。

记得分手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对阿檬说我要找一个更好的女朋友，可檬笑出了眼泪，我拍着肩膀说好啊，加油啊。我当初就纳闷阿檬为什么会对这句话无动于衷。最初，我一直认为，阿檬一定是认为我没有人要，也只有她那样的傻瓜才会当上我的女朋友。于是我憋了一口气，我要阿檬知道，她的前任男朋友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与众不同．三年过去了。我仍然单身一个。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没有人要，相反，已经不止一个连的女孩子对我说了那老掉牙的三个字。

我终于弄懂，原来，阿檬是多么的狂妄自大，她无动于衷，是因为，她认定她就是我生命中最好的。认定了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她这么狂妄，当然是不对的，下次碰到她我一定会狠狠地批评她。很不幸的是，她认定对了。三年了，我始终没有再爱上别人，她就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更不幸的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批评她。

除非，我的声音能够穿透云霄，直上天堂。

我一直很奇怪，我们四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三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三四岁开始，我们就在托儿所里一起喝牛奶，我们都是没有福气喝母乳的孩子，父母也忙得没有时间照顾我们。说不上什么气味相投，因为至今我看不惯阿斑的纨绔子弟的派头，胖子的嗜钱如命也是我很不爽的。我们在一起，打架的时候多，和平的时候少。而我却几十年如一日只有这几个朋友。也许老天发神经让我们十几年都在一个班里。也许是打架的时候我们的对头都是东街的那一伙人。也许是我们都是一样无聊寂寞的人。也许是，也许是······也许是我们都喜欢阿檬。

阿檬是我们四个中惟一的好学生。她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什么的。她的母亲恨不得用她的奖状铺地。无论在老师还是同学眼中，阿檬都是完美的。如果说有一点瑕疵的话，就是，她怎么会和我们三个混在一起？而且，和我混在一起有个起码理由，因为我长得帅嘛。和那两个人渣在一起，就太没理由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阿檬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女朋友，在我曾经呆过的那所中学中有三种关于鲜花为什么插在牛粪上的传说。

传说一：据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将阿檬骗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将阿檬怎么怎么地了······说俗一点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传说二：阿檬舍身取义为了感化我这种不可救药的人渣，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大无畏气概成了我的女朋友。

传说三：我患了绝症，却一直都在暗恋阿檬，结果善良的阿檬为了满足我临死前的遗愿，毅然决定陪我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云云。

我记得那一个炎热的夏天。阿檬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风吹起来，拂弄着她的头发。那是我见过她最美丽的时候。事实证明，她那天是那么漂亮，是有目的地让我神魂颠倒。

阿檬始终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她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清楚，她也很明白，没有必要说。语气中有老夫老妻的淡然。这一度让我深受感动。

阿檬说，做我男朋友吧！我说好吧。

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像阿斑那样制造浪漫。也没有像胖子那样处心积虑。我好像从一开始就觉得阿檬就是我的，也就很放心看别人追她，帮她吃掉收到的巧克力，帮处理收到的情书－每当我觉得草纸缺乏的时候，我就去找阿檬。遗憾的是有些情书写很好深情，擦一下屁股都发麻。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阿檬的病情的话，我也许会主动去爱阿檬。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学不会把握生命中美好的东西，仍然是那么木纳。像当初一样。

我眼看阿檬一天一天瘦下去，眼看着阿檬不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多。却仍然没有猜出真相。我甚至开玩笑说阿檬是不是为了我消得人憔悴。我的身心都沉浸在和阿檬在一起的惬意中。却没有感到阿檬手臂上越来越多的针眼，我也曾问阿檬，她说是蚊子咬的。愚蠢的是，我居然相信了。

我们一天一天在茫然地长大。阿檬从小到大，最爱做的事情是弄乱我的头发，踩脏我的新皮鞋。偶尔，我梳了头发，穿上皮鞋。阿檬就会像外星人降临了一样大叫一声，距过来在我有脑袋上撮呀撮呀，在我的皮鞋上踩啊踩啊。直到恢复我原来的本色。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阿檬要弄乱我的头发，就非得站在课桌上。可恨的是，阿斑那小子比我还高，阿檬要弄乱他的头发，就要在桌子上再架上一条凳子。

于是阿檬就很专一地踩我的皮鞋，几年如一日。

阿檬却不准我有胡子。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张飞差不多。我一直很奇怪，阿檬能够容忍我的邋遢，却无法容忍我的胡子。可能是有一天去看电影，照例是我去买票。售票员阿姨和蔼地说您真有爱心啊，经常陪女儿来看电影啊！我说是啊，不带她来她就弄乱我的头发踩我的皮鞋啊。阿姨很有感触地说，现在的孩子气啊······阿檬不知道再这么扯下去会胡诌些什么，于是强行命令我铲除了胡子。班主任第二天说要以我为榜样，铲除男生中的长发和胡子。结果在全班男生的坚决中抵制流产。

阿檬好柯刻我的衣着，比如她不许我将头梳成分头，于是我的头发常年处于无政府状态。她不许我穿皮鞋，却一定要我穿白色袜子。她不许我戴眼镜，可我的眼睛并不好看，仅仅比胖子的死鱼眼强一些。她要求我尽量多穿黑色的夹克，最好扒拉着一双拖鞋。

阿檬说，在那一刻，她只想医院越远越好，最好他背着她一直向前奔跑，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怎么搞的，当年我在阿檬床边听到边说话，今天我在电话前打这话，我都是泪如泉涌，不能自己。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如此老土。

元旦，一个小小的同学聚会，实际上也就是阿斑和胖子几人人。阿斑还是那个样子，明明不能喝，吼叫着我没醉，却醉得一塌糊涂。阿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有点像阿檬。她很抱歉，拖着阿班去醒酒。

胖子明显地更加胖了，酒楼的生意很好，现在也许是这个城市最喧闹的一角。空气中混杂着女人的脂粉气和酒精味，糜烂而颓废。

我打开窗户，胖子连连说冷冷冷，快关着。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知道在哪儿发了横财，请他喝酒只嚷嚷要ｘｏ。

胖子剔着牙说，什么时候介绍嫂夫人给他认识。

我说我娶着老婆干什么？让你去勾引啊。

胖子说你小子骗人，上大学的时候等着你泡的就一个连。

我说我要是有老婆我不在家吃饱了撑的来和你们瞎折腾？

胖子点点头说是这么一个道理。说完他在餐巾纸，我给了他。这小子边抹他那张嘴边话说得不清不楚：这······这·····多年······了,你还在想······想着何······露檬?

阿斑醒完酒了，在那个女孩子搀扶下回座。很得意地说你看，这小妹是不是和露檬有点像呀？

我看着当年无论厌恶与否都不得不并肩作战的这两个人渣，轻声说：我们去放烟花吧！

沉默，沉没。

沉默的是那两个人渣，沉没的是我的心情。

胖子忙不迭地说你醉了然后溜之大吉．阿斑说：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这么多年······

我后来真的醉了·一塌糊涂。否则,我明知道禁止放烟花的禁令已贴出好几天了，我怎么还会买足以炸平这座大厦的烟花，回到我明知道会想起很多事情的地方？

我一直很奇怪周围的人对我和阿檬在一起的态度。至少，让我连恋的叛逆感也没有。在大人地不闻不问中，阿檬在我自行车后面晃悠着，一晃三四年。

阿檬尽管很久没有上课，但她的成绩仍然很好，我虽然天天在学校里耗着依然几门不合格。有一天，我发现连阿斑和胖子都捧着一本英语书在很别扭地朗读着，我笑得肚子痛，抢过来一看，是什么高考英语策略。我才意识到：我们高三了。毕业，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的事情。

也就是那时候起，阿檬开始不再来学校了。我依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开始满世界找她她。当我在一家医院里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父母都已经悲伤够了，只是默默地为她准备后事。我在刹那间十分痛恨她的父母。因为他们在漫长的四年之中一点一点地接受悲伤，却让我一下子要接受这个事实。这样的打击几乎是灭顶之灾。而我，十四岁月那年的那个清晨抱着阿檬上医院的时候，我就该猜到这一切的。

高三的最后一个假期，我一直陪在阿檬的身旁。那个冬天特别寒冷，洗过的衣服挂出去一会就结冰。这年的除夕，是这个小城市最后容许燃放烟花爆竹的一个新年。是阿斑出的主意开着他老爸的车去邻市买了足以炸平这座大厦的烟花。

天台上风景特别美好，我们原计划是打晕那个保安的。但是他的呼噜声足以把我们吓死。这个城市的夜景很好。我们在灯火阑珊中寻找到自己的家。我的眼睛不太好，看来看去，已经都什么也看不清楚。那边阿檬和阿斑欢叫起来。胖子在一旁痛心疾首。他们也像当初的我一样一无所知吧。我一下子体会到了阿檬父母的心情。痛苦，何必让它蔓延呢，快乐一刻，且让它快乐吧！

我们坐在冰冷的天台上，等待着时间的流失，阿檬领着我们唱歌，从小二郎到喀秋莎，从我是一个兵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们不唱流行歌曲。我们特别厌恶一些歌手有事没事做痛不欲生的样子，矫情和虚伪，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阿檬说想要看我和阿斑打架的样子，因为我已经差不多四年没有修理这个小子，他的骨头痒得慌啊。于是我们就开打了，四年了阿斑始终打不过我，打；输了依然很无耻地说你等着你等着······

后半夜，天气越来越也真亏阿斑和胖子居然能睡得着。檬轻声地说她冷，我抱紧了她，是冷得很。坚持住，还差半个小时，我说。阿檬点点头。她的右手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抚弄，好不容易弄好的头发，又给搞乱了。

阿檬说：我们分手吧！

我说：为什么？

阿檬说：你开始梳头发留胡子穿皮鞋了。

我说“你喜欢小乞丐，下面就有一个，我给你介绍啊······

阿檬不再说话，她的呼吸很缓慢地进行，我突然担心，那么缓慢的呼吸如果一旦停止了，是否可以接得上？城是我很紧很紧地抱着她，很慢很慢地等待着。

十二点，灿烂的烟火让这个城市变成了仙境，流光溢彩照在阿檬的脸上。我将一根根的烟花塞在阿檬手中，点燃，璀璨的火球升起在天台上，一声声巨大的爆炸，淹没了胖子的呼噜声，也淹没了我的哭声。

阿檬在后面轻轻的弄我的头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你这样谁受得了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