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一共有两个妹妹,一个住在沙湾本地,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一个住在乐山城外的乡下。在外公突发脑溢血入院弥留世间之际,我通知了他在世的唯一亲人姑婆一家。
记得姑婆在儿媳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外公的床前,摸索到外公的手抓住后就失声痛哭起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嘛,三妹来看你啦。。。这时的外公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目光渐渐空荒。。。此情此景,恍若昨日的一幕潮湿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时光流转,外公过世二年多了。
而今,年近八十岁的姑婆背着一个大背竹篓,里面装着她去乡场上买来的两只肥鸡和一小口袋黄豆,只身一人来到沙湾。姑婆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舅娘(我外婆,随儿称呼),以后怕再也来不了。说完就和外婆寒喧琐话,两个老人很快就沉浸于一大堆古旧的事物当中。
姑婆这一生有九个孩子,只存活了最后的三个儿子:老七,老八和老九。男人很早就死了,姑婆守寡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又帮他们一一成了家。姑婆年轻时好胜,个性强。当了婆婆妈,也难收敛,和儿子儿媳的纷争已非一朝一夕的积怨了。晚年,她的眼睛患有白内障,看不清楚东西,地里的活计又做不动,守着两间破败的瓦房,一个人住。三个儿子还是通过村干部的协调,每个儿子每个月给她十元钱,一年几百斤谷子,生病费三个儿子再另摊。
没多久,姑婆的来意,显山露水地渐渐明淅:要我带她到她的两个侄女那里,她要明着去要点钱用。我心里有点犯难,因为这是一件不讨好的差事,可我又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第二天一早,外面下起了雨。我撑着伞扶着她去了表姨家。最终我还是避开了令人尴尬的场面,在后来获悉两个侄女一人给了她一百元钱。
姑婆在沙湾的两天住在我家。吃饭时,我要把碗筷放在她的手上,菜给她夹在碗里。天刚黑,在乡下养成的习惯就要上床睡觉,我牵着她的手象领着一个盲人慢慢来到床前。。。凡为她做点事,她就很歉意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
我其实不了解姑婆一家的是非恩怨,也不知道这是否就如外婆所述是她自己酿成的苦酒要自己去品尝。我只是真切地感受到这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老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靠“摸”来完成。在乡下,她还要自己摸索到山上去捡拾树枝回家生火做饭。肚子饿了没有菜就胡乱塞点泡菜进嘴里。她说,现在老七老八还好点,杀了鸡要叫我去吃,我没去的话,会给我端碗来。老九屋里的一口水也别想喝到,说我没有给她干活,就是不拿给我吃。
姑婆住了两天就回乡下了,她惦念着外出打工老七一家留守在家的孙子。离开时,姑婆的大背篓里装满了外婆送给她的衣服,怀揣着好几百元钱的慰藉。
晚年的姑婆开始信仰基督教,学会宽容地对待别人。但基督教不能解决姑婆的实际问题。眼明的人不能懂得失明的痛苦,艰难的生计,让她活得如此卑微没有尊严。象姑婆这样的老人在乡村相信还有很多,面对一种无以为计的简陋生活,我心酸而无言以对。我仿佛又看到姑婆呆愣着坐在屋的一角,目光迷茫,不知所望。
冬天又来了,又湿又冷的夜晚,谁来给她以温暖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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