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如既往的把它的温暖和慈爱,无私的奉献给了世界上的万物。沉睡的城市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我照常早早的来到了办公室,把心中的不快努力的放在了心底。
“这么早?”
“你不是更早吗?”我若无其事的对坐在椅子上的汪君楠说。
汪君楠微笑看着我,像是在搜寻着我表情中的不悦痕迹,然而却很令他失望。也许在他眼中,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他本以为我会不理他或是大发脾气。可是,什么都没有。我很平淡,平淡得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些是我昨天下午审批完的稿子。”我把一叠材料放在了汪君楠的办公桌上。
“都批完了吗?”汪君楠似乎有些吃惊。
“嗯,而且,我已经把书架和放材料的卷柜都收拾得很利索了,不信你可以看看吗!”
汪君楠打开卷柜,一摞摞的材料整齐的放在里面,他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明天星期六了,加个班怎么样?”汪君楠试探的问我。
“你不说,我也要加班。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要在一周之内把手头压的这些活干得利索些。”
“为什么?”汪君楠的眼中闪过一丝猜疑,他似乎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我办事不喜欢拖拖拉拉,这你是知道的。”
“哦,”汪君楠松了一口气。随后,沏好一杯茶水,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章涵,歇歇吧,从早晨到现在,你一直这样忙着,小心累坏身体!”
我抬头笑了笑,看见汪君楠正在关切的望着我,那目光中夹杂着许多关怀,只可惜,我不再会为这种关怀而象最初那样深受感动,因为我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它的背面隐藏着太多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星期六,我很早来到了报社,开始整理稿件。正当我忙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汪君楠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办公室“今天早晨,送我女儿到舞蹈学习班,耽误了时间,所以来晚了”,他喘了喘,待恢复平静之后,又接着说“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是我必做的事。”随后便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批阅稿件。
“这一摞是已经批完的了,整理一下顺序就可以了,等一会儿我整理完这些稿件,你再批吧。”我指了指正在整理的材料,对汪君楠说。
汪君楠微笑着点了点头“有你在这儿,凡事我都放心,有时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份内的活儿,你帮我干了不少,真有些过意不去。”
“副总编,您何必这么客气呢!干活的同时我既得到了您的信任,又得到了丰富的锻炼,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更何况,在生活中,您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应该感谢您才是呀!”
“章涵,你不仅是一个好助手,而且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你有很大的发展潜能。当今社会,象你这样既稳重又很上进的女孩很少了,我很欣赏你。放心,我会极力向上边推荐提拔你的。对了,你的住房问题我已经报到上边了,很快就会解决的。”
“副总编,谢谢您为我的事这么费心,可是现在,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表情很平静,但却异常严肃。
汪君楠诧异的望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少顷,他才恢复了笑容“为什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垂下眼帘,看了看放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因为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驻留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过客而已,我无法和它沟通,更无法和它融为一体,由始至终,我都感觉自己是一叶无根的飘萍,经过长久孤苦无依的漂泊,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不打算再做长久的停留,因为我的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令我感到了不安,我怕有一天,我的思想会象生锈的断锚一样,被抛入心灵的海底,如果那样,我的生命就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也许您还不十分了解我,我可以心甘情愿的接受平淡,但是我会毫不留情的拒绝平庸;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默默无闻,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苟且偷生。”
汪君楠陷入了沉默。许久,他才缓缓的说道“我十分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和你一样,对事业、对未来、对人生充满了信心和美好的憧憬。但是,慢慢的,我知道了,人——只不过是一个弱小的个体,无论他怎样‘出淤泥而不染’,最终还是挡不住尘世的诱惑,必将最终落入红尘。因此,人,所有的冰清玉洁最终都将被尘世的混浊所取代。而你,现在正处于大学生就业的磨合期,对社会和他人的很多地方都觉得无法接受。这我很理解,其实,所有的大学生都要经过这一时期。经过了这一时期,你就会适应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你要知道,客观世界是不可能随着主观意识而改变的。特别是在当今这个社会,逢场作戏是必不可免。”汪君楠停了一下,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又接着说道:“所以,你要尽快缩短这一段磨合期,尽早的适应这个社会。另外,提升、分房,并不是一件轻而易得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我没有言语,陷入了静静的沉思之中。我知道,汪君楠很怕我走。他希望把我留住,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是他的好助手,他舍不得我走。是的,不能否认,汪君楠是一个洞察别人心理的高手,他有时又很善解人意,因此,我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又开始了动摇。
“当——当——当”有人轻轻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
“请进。”话音刚落,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她高高的个子,身着一件墨绿色羊毛绒大衣,梳着及肩的中短发,她淡淡的施了一层化妆品,给人一种既高雅又庄重的感觉。
“你来干什么?”汪君楠抬头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说。
“快到中午了,我怕你们加班很累,所以我做了一些点心送来。”女人把盒子放在了汪君楠的办公桌上。随即,她转过身,边打量着我,边说:“您是新分来的大学生章涵吧!”
“是的,您是——”
“我是君楠的爱人。”
“哦,您好,快请坐。”我赶紧站起身“真对不起,我刚才还以为您是特约撰稿人呢,快请坐!”我热情的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汪君楠的爱人。
“谢谢。君楠在家经常向我提起你,说你帮了他不少忙,让你受累了。”
“副总编和您总是这么客气,其实,我不也得到锻炼了吗?更何况,副总编及社里的领导对我都挺照顾的,我都感激不尽、无以报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
汪君楠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迅速的整理着桌子上的材料,批阅、排顺序……动作非常熟练。
“章涵,君楠,你们忙吧,我先走了。”汪君楠的爱人起身告辞。
“再坐会儿吗!”我礼貌性的挽留。
“不了,你们太忙,我不打扰了,楼下有车在等我呢。君楠,早些去接孩子。”汪君楠头也没抬的哼了一声,依旧忙忙碌碌的整理着桌子上的材料。仿佛他爱人的来去根本就无关紧要。
汪君楠的爱人很尴尬的对我笑了笑,眼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感,是爱?是恨?还是怨?……我说不清,我将她送出门外。
“章涵,回去吧,别忘了趁热把点心吃了,以后有时间到我家去坐坐,我听君楠说你家不在北京?”
“是的,家在东北。”
“北京没亲戚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连我仅有的一个好朋友,不久前也移居加拿大了。”
“唉”汪君楠的爱人叹了一口气,“一个女孩子独自闯京城、干事业不容易”,她的眼中又现出了无奈,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我不禁想:为什么汪君楠对他的妻子如此的冷淡呢?他的妻子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这可以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很爱汪君楠,可这到底为什么呢?
带着满脑的疑问我回到了办公室。汪君楠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她今天会来,早晨我一出门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哼,送点心?她才没这么好心呢!”汪君楠气愤的唠叨着。
“副总编,您别这么说,凭我的感觉,您的妻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大概是您误会了!”我在一旁极力为汪君楠的妻子辩护,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汪君楠的妻子绝不仅仅是来送点心的。
“误会?以前我和杨默加班时,她怎么不送点心?哼,楼下有车等她,这是向我示威呢,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了,别总坐人家的车……”
听着汪君楠的唠叨,我感觉到了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正在加深。是的,他们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因为相互间的猜疑和不信任。汪君楠的妻子明明很爱汪君楠,但她又借他人来刺激汪君楠希望引起汪君楠的关注,这显然表明了她对汪君楠的不信任。而汪君楠对妻子的这种不信任却又十分反感。
我默默的整理着材料,心中却在想:是这个世界在变吗?为什么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全都在现实生活的残酷下,逐渐的改变了?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令我心痛?
一周以后,我把辞职报告交给了齐总编,齐总编先是一愣,随即,是满脸的诧然。
“小章,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报社的工作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有很多人想进都进不来,更何况,凭你的能力,你很有发展前途!社里也很需要象你这样的人才!”
“齐总编,谢谢您的好意,我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我不会改变的。”我微笑着,非常坚定的说。
“我十分为你感到惋惜,不过,我会将这份辞职报告晚些日子再报到上边,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了”。
“好。”齐总编点了一下头。
回到办公室,汪君楠正带着满脸的疑问坐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茶水,看到我进来了,他立即放下手中的杯子。
“章涵,为什么非要走?为什么?”汪君楠似乎有些丧失理智,急急的问立在门口的我。
“副总编,我知道所有的人对我的做法都感到很大的费解,我理解他们也包括你,此刻的心情。在大学里,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毕业时,他放弃了留校的机会,而非要回到他的家乡,去当一名中学教师。当时,有很多同学都不能理解他,也包括我,甚至有人说他是疯子,着了魔。然而,他却很平淡的告诉我,他不是疯子,,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理想,是为了大山里成千上万渴求知识的孩子,他不能为了个人生活的安逸,甚至他心爱的女朋友而忘了翅子的扇动,忘记了人生的其他要义,所以,他在众人的怨叹中,毅然的离开了北京。我由心底里佩服他!”
汪君楠沉思了良久,“这难道就是你非要走的理由吗?”
我没有回答。
“章涵,现实与理想之间,往往有着很大的距离,要跨越这段距离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的住房已经批下来了。这是门钥匙。章涵,你一定要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机会可不是好得的,我先去开个会。”汪君楠把门钥匙塞在我的手中,然后提着文件包出去了。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会儿,眼中充满了歉疚、期望和不舍,许久,他才默默把门关上。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心中涌起一阵阵感慨,看来,汪君楠还是不了解我,他企图用物质来留住我,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我离开这里的真正原因,是我无法适应这个城市的习惯。
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半年多来所发生的一切,回想着半年多来汪君楠对我点点滴滴的关怀,我的心潮起伏难平。许久,我努力的平静了一下凌乱的思绪,提起笔,在纸上写道:
汪副总编:
我走了。
原谅我没有当面和您道别。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北京,离开了这座我曾经十分向往的城市。我要去寻找我的理想,去寻找我生存在这个世间的人生价值。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许是天涯,也许是海角,可我坚信,天下之大,一定会有我容身的净土。
谢谢您半年多来对我的关怀和照顾!
我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了。
章涵
1998年x月x日
我把信放在了汪君楠的办公桌上,并把汪君楠塞给我的门钥匙放在了信上。猛然间,我想到了杨默。是的,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杨默,我拿起电话,拨通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您是哪位?”
“杨默吗?我是章涵。”
“哎呀,你好你好”,听声音,杨默很出乎意料,但却极其兴奋。
“杨默,我要走了,我是向你辞行的。”我努力的使自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的天——”杨默很吃惊。
“你天什么?这里并不适合我,所以我要走!”
“可是,你要到哪里去呢?其实,哪里都是有瑕疵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也许是天涯海角,也许是我来时的地方,总之,我要离开这里,去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
“哦——”杨默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走,“那你可要多保重啊!”
“杨默,以前你对我一直都很照顾,我始终没有当面和你说声谢字,谢谢您了!”
“你可真有意思!”
“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
“再见!”
“再见!”我轻轻的放下话筒,心中闪过一丝绝望,我知道,这一声“再见”一出口,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人生就是这样,它总会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尽管你感到很无奈,甚至在心口上留下伤痛,但我们仍要背负着这种伤痛前行。
我穿上大衣,默默的也是最后一次环顾着整个房间,是的,我要走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为我感到惋惜,甚至会笑我的幼稚。
生活就好似在大海中行舟,有时即使望见了深蓝的地平线,充满了无数幻想,然而满怀希望的驶过去,却仍是苍茫的海水。偶尔瞥见一座小岛,也是寂寥无人,即使登陆上去,海上飘过一叶白帆,你挥手招呼,却再也无人呼应,或许那船载的就是寂寞和孤独。
夜色,渐渐的笼罩整个京城。在七彩霓虹的闪烁中,我孤寂茫然的身影在街的彳亍中越发显得冷清,一个声音久久的盘亘在我无助的心头:“我该到哪里去呢?”
天无言,地也无言,唯有这串心灵的呐喊划破了夜空,直上摇摇九霄。(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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