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澧水周末是个不错的时间段,携儿子一同前往。步行可以享受抵达前的过程,若是驱车,纯粹就是一种目的了。我是喜欢前种抵达方式的,但儿子惰性发作,只能随他而去。
前些日子那个铁匠铺炉火十分旺盛,我在那里驻立了一刻钟。那是一个用简易棚搭起来的打铁铺。铺子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些锤子、火嵌等传统的打铁工具,除此,地上还摆放着锄头、铁锹、菜刀等许多半成品的铁具。打铁的人目光炯炯,头顶微秃,脸色红润,精神矍烁。
我叫他铁人,非常健谈。不到几个回合,我和铁人仿佛成了认识多年的朋友。基本上是我问他答。说的大都是关于电力打铁的时代为何还要采用手工老式的打铁方式。而我最感兴趣的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它在城市乃至乡村销声匿迹几十年后再次出现在澧水边上,那声音如此熟悉、铿锵有力。
城里人基本都用大市场里的铁器,象菜刀都是不锈钢做的了,那可是经过繁杂的工序加工而成。虽说那个“李字”铁铺打造的剪刀成了一种品牌,但用的人毕竟少了,现代的人逐渐远离的手工作业,机械化、电子化逐步取代了古老的,传统的工作形式。
所以我不但诧异,还有一些莫名的涌动。
那铁人说什么铁器都他都会做,象门环、门插、猪环、秤钩等等,不过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主要做船上用的东西。加工也简单些。他打造的是船上的铁钉,用的是先前被裁截好的半成品。遗憾的是我没能见到铁人用老式的方法怎样裁截出铁钉的半成品,见到的是半尺多长的梭标模样,被铁人插进煤火中锻烧后再进行锤炼。
铁人用的虽然是老式的火炉,老式的铁锤和老式的铁座,但风箱却被他经过改良,改成电动的小马达抽风了,电闸往下来,电源接通,风呼呼啦啦吹,火旺盛起来。电闸往上推,煤火就暗了下去。我担心过铁人之间操纵电闸时的安全,但见他反复娴熟的样子,担忧也暗淡了下去。
只见他火侯把握得甚好,一根半成品插进火炉之后,拉开电闸,马上用火钳夹出先前烧在火炉里的那根半成品,放在一块近似模具的铁槽里,接着抡起铁锤正面敲打十六下,每一下半成品的样子都会有所改变,铁条被逐渐拉长变薄变成成型。十六下结束后铁条红色尚未退却,他又把那铁条一端放在铁案上,露出一小节尖儿,只稍微锤了那么一下,那尖儿就弯了下去,然后正反面收边各锤了两下,随后他就把弯好的铁钉扔起铁盆,一个成品算是做好了。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钳和铁锤被他用得随心所欲。
“师傅,我仔细观察了你打锤一个船钉的过程,你的系列动作很是连贯呢,落在铁条的的锤子次数几乎相差无几。”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说:“打铁看似粗活,其实非常细。把握烧铁的火候,就得十分讲究。铁太红会熔断,太黑出来就打不动,刚好差不多好打出来就得打自己要把握好感觉。”
铁人年纪并不大,不到六十,若是他一直从事这打铁的职业,应该有几十年的光景。他身边的人可能习惯了他的打铁声,各自忙着搓手中的麻将。铁人因为我的到来,铁锤挥得更加结实。铁人有多久未曾被人注视?那刻的我眼里溢满了好奇和敬意。在这个什么都讲究现代化的市场经济社会,居然还有着象铁人这样的继承传统作坊的人们。
在我的心里,手工制造的东西充满了温暖和真情。
街脚摆摊的白发老奶奶纳着千层底,卖着绣花鞋,还有那些虎啊,猫啊的小孩子鞋子,绣着花啊,鸟啊的鞋垫,温馨极了。街面有家唐装店,从设计到出样图,从裁剪到缝织,都是手工制作。缝合一针一线,均是手工操作。抚摸那些凹凸在外的棉线,能感觉到匠人的体温尚未远走。
儿子喜欢穿母亲为他编织的红色毛线背心。母亲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却执意要为儿子手工编织一件,说是市场买的虽然漂亮,而还是不如自己编织的合身暖和。儿子懂事了,看见外婆为自己编织毛衣时戴着老花镜,笑着说:“外婆,你戴着眼镜织毛衣的样子象电视里的老奶奶呢。”“外婆本来就老了呵。”在儿子的心里,外婆还不曾衰老,但我的母亲戴着眼镜织毛衣的样子却显露了自己的衰老迹象。其实儿子想表达的是自己的外婆那么老了还在为自己编织毛衣,他一定很感动,很可能想说感激之类的话,但儿子毕竟还小,不懂怎样将那份感恩之心表达。
而我所想表达的是一种怀念,怀念多年前纳鞋底,织毛衣的时代。如今,亲自织毛衣的少了吧,穿手工布鞋的更少了吧,听见打铁的声音少之又少了吧,我怎么不感到惊异,怎么不感动稀奇?怎么不回想过去?
记得小时候唱过一首《张打铁李打铁》的儿歌,儿子很小的时候也教他唱过。不知道他记不记得。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学打铁。
打铁打到正月正,正月十五玩花灯;
打铁打到二月二,二月老鼠吹笛子儿;
打铁打到三月三,三月喜雀闹牡丹;
打铁打到四月四,一个铜钱四个字;
打铁打到五月五,划破龙船打破鼓;
打铁打到六月六,六月蚊子吃人肉;
打铁打到七月七,七月亡人讨饭吃;
打铁打到八月八,八十公公弹棉花;
打铁打到九月九,九月菊花家家有;
打铁打到十月十,十字街头卖梨子;
打铁打到十一月,关起房门落大雪;
打铁打到十二月,杀猪宰羊过大节。
如今到了几月几?“张打铁,李打铁”的时代好似只在我们那个年代的记忆里。儿子这辈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们除了在电视里见过炼钢之类的场景,烧土制的烟煤打铁的场景他是不曾见到过的。而少了打铁声,城市乡村依然热闹。
只是与儿子再次抵达澧水的时候,那铁铺还在,铁人却不在了。不知道澧水边上打铁的声音还会不会响起?打铁的手艺还能传多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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