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外公特别宠我。
外公是个地道的农民,一年四季都在地头度过。外公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喝老酒。一年到头从不间歇。每天到了地里,也总带上那么一小瓶自家春节前酿造的黄酒,还有一小把白糖颗粒。那就是外公春夏秋冬的下酒小菜了。
外婆在我没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可小时候的双休日我还是喜欢往外公家里跑,喜欢吃外公的白糖颗粒,那是在家里得不到的甜食;喜欢就着外公的酒盅抿一小口黄酒;喜欢跟在外公身后,带着那条和外公形影不离的老黄狗一起到地里玩。在那里,我学会了从山坡上往下冲而可以让自己不摔交;在那里,一年到头的野花总是被我摘回家养在瓶子里;在那里,我知道了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看而不能去碰;在那里,我知道了夏天的骤雨说来就来,知道了春天有多美。。。
外公还特别疼爱我们这些隔辈的孩子。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一个很美的秋天。我和舅舅家的小表哥-------大我两个月的华一起跟外公到地里挖红薯。
天气还很暖和,田野里还是绿的居多。我和华一路跑在前面,外公荷着锄头乐呵呵地跟在后面,看我们跑得疯了,老远喊,华,带好妹妹。其实外公不知道,我比华适合到外面玩。
一到地头,我和华完全忘了舅妈嘱咐我们的话,好好帮爷爷摘红薯,早点回家。因为那里实在太美了。一畦畦的红薯藤还是绿茵茵的,从山坡地的顶上一直垂带半山坡,像一道道绿色的瀑布。平地边上到处是那亮晃晃的黄菊花。就是路两边的衰草啊,都是那么的迷人。
我和华在那里疯了似的上窜下跳,外公一边挖着红薯一边不时地抬头喊我们,别跑得太快!可我们实在玩疯了,不多久就出了外公的视野。我和华在不知不觉已经翻过了一个小山坡,到了这个小山坡的背面的一个小山谷里了。想到要回去的时候,已经迷路了。
等到外公带了好多人来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只听后来舅妈说,外公把那附近的小沟,全都下去摸了一遍,甚至连那边上的一口小糖也没放过。自己找了大概那么一两个小时后,外公终于只好回家去把所有能叫到的人都叫来帮忙找我们。舅妈说,回家叫人的外公当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看到一个人就喊,求求你,帮我去找孙儿和外甥女,我给你磕头,真的就差跪下来了。到家的时候,外公已是摇摇欲倒,舅妈让外公别再跟着去找,可外公怎么都没同意,还是巍巍颤颤地在舅妈的扶持下随着而来。
找到我们的时候,舅舅抡起巴掌就想往华脸上抽,外公大喊了两个字,不要!!我至今都记得那两个字是怎样的震耳。我只记得舅舅和舅妈把华和我抱住的时候,“砰”地倒下了一个人,那是外公!!
从那以后,外公把我带到野外的时候,就再也不会让我乱跑了,他总说,妞,外公年纪大了,别让外公急啊。你乖,别跑远了。于是,我都会在玩了几分钟后就听到满山的喊声,妞,跑哪了,回答一声。外公,我在这儿呢。我的声音总会在不远的地方应和着。这慈祥的喊声,这稚嫩的回答声,现在还犹如在我耳边回响。
外公身体一直都很好,大家都说,这和外公的开朗是分不开的。外公听了总乐呵呵地说,我还喝老酒呢,那东西你每天喝得适量,保管你会活到一百岁。大家听了也呵呵乐,有理啊。
可外公最终没活到一百岁,就在我上了初中的时候,外公生病了。那是一种需要静静修养的病----肝复水。因为是急性的,所以外公的病很快就好了。舅舅和妈妈,阿姨们都不再让外公去地里干活。开头的一两个月,外公很听话地在家里。过了一段时间,外公对舅舅说,我种点菜,那活很轻松。想想外公一天到晚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脾气也越发的不好,舅舅认为那不失一个好主意。于是外公又到了野外,一去就会在那里呆很长时间。舅舅常常是在田头把坐那发愣的外公找回家的。看外公越来越没生气的样子,舅舅和妈妈们都急了。商量着把外公接到家里住,可外公往往只能呆一个礼拜,就跑回了家。然后接着跑地头转悠着。
到了后来,外公不顾几个子女的相劝,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每个找上带了一小瓶酒出去,中午按时回来,下午再重复着的地里劳动的生活。过了不久,外公恢复了生机,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几个子女这才放了心,各自忙去。
是春末的一天吧,外公看天热了,那个中午就吃了一碗早上的冷饭就出去了,结果,那个下午,外公因旧病复发,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从次,外公的身体没再好过。
外公,我那一年四季不知道休息是什么的外公,终于在我读初二的那个夏天去世了。
我永远都记得我那个一天到晚都笑咪咪的,格外宠我的外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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