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你的诗流我的泪

——读舒婷《献给母亲的方尖碑》

你说

“她随着落潮去了”

可是，我却清醒着看见

她去的时候，你正安然酣眠

夜色将尽未尽时

你的迷梦里

铺满乌桕树的光影

重叠叠的潮水

是你掩在心版的泪

即使在梦里

你也能觉得出

黑暗悄悄地聚拢在周围

你渴盼自己成风

洒落美丽的玫瑰花瓣在她的身前身后

你是知道的

她无法与潮水共同呼吸

你也知道

那些环绕的往事只能流成你眼底澎湃的泪

她的香橙树长大了

如你

可长大了的你，却只能

敲几行文字且在文字的结尾

说一声

“为母亲们，立一块朴素的方尖碑”

我是黄土高坡的女子

我的母亲做不了乌桕树的梦

我的母亲只照料过钻天的白杨

香橙树的浪漫

是南国的专利

我的母亲

只用她糙粗的手抚摸过皱在风里的楸树

你情切切地一声

——她随着落潮去了

我的母亲从不知什么是潮涨什么是潮落

我的母亲终其一生

只沾了两腿的黄泥巴

只缠绵了三尺灶台一方土炕

你说

“风悄悄进来在她的病床上，撒满凋谢的红玫瑰”

我的母亲却没从没有机会

嗅，哪怕一口红玫瑰的郁香

摸，哪怕一下红玫瑰美丽的尖刺

我的母亲，一生只衷情过一种花

油菜花里长着全家一年的日子哩

你还有梦

企望着能够有爱情和青春的力量把她夺回

而我，早已板了面孔，老了黄花

爱情与青春

如掩过来的黑夜

如退过去的潮汐

哪怕只是立一座方尖的碑

也不能够啊

黄土高坡上的人

生在土里葬在土里

唯一能够站在坟头的

是那一篷篷孤独地蒿草

读你的诗流我的泪

我的没嗅过玫瑰的母亲

我的没听过潮汐的母亲

我的没见过香橙树的母亲

我的没有舒婷样女儿的母亲

我的立不起朴素的方尖碑的母亲　

2006年11月15日的雪里

读你的诗流我的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