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街道,阵阵寒气逼人的秋风,片片飘落的黄叶。
孤独的路灯下,一辆堆满破烂的板车,缓慢而吃力的行走在这城市的寂静里。偶尔驶过的汽车,车灯将一束束刺眼的光射在拉车人的身上。
一顶破帽子下是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两根绳子紧紧的勒在佝偻的身躯上,衣服的前襟是敞开着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上渗出。
“快到了,快到了,再加把劲。”老谭头一边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一边加快了脚步。可是双腿像灌满了铅一样的不听使唤。
“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了,小强你最懂事,一定在帮奶奶做晚饭;小玉你最乖,一定在洗全家人的衣服;小冬你最调皮,不知道作业写完了没有?……想到家里的三个孩子,想着今天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老谭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拖着沉重的双腿,拉着山一样压在身上的板车,老谭头一步步缓慢的向家的方向前进着。突然一阵眩晕上来,老谭头的身体一个踉跄。
“不能倒下,孩子们还在家等着呢!”老谭头定了定神,又继续他艰难的行程。
当那扇熟悉的大红铁门出现在眼前时,老谭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取下那两根每天形影不离的绳子,三个孩子就像小鸟一样欢快的跑出来围住他了。
“爷爷回来喽!爷爷回来喽!”三个孩子像过节一样快乐的叫喊着。大一点的是小强,一边帮老谭头解下身上的绳子,一边帮着把板车往院子里推。
“爷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爷爷,您看我考试得了95分!”“爷爷,您看这是我做的小汽车!…···”三个孩子围着老谭头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孩子们,慢慢说,别着急!别着急!”老谭头乐呵呵的招呼着三个孩子,一边解开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服。
“爷爷,您快坐下,喝杯水!”小强是三个孩子里的老大,所以特别懂事。见到老谭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老谭头。老谭头接过去一饮而尽。“孩子们,来!都快坐下!”老谭头抹着嘴角,坐到那张陈旧的沙发上。最小也是最调皮的小冬被老谭头顺势搂着放在自己的腿上。
“爷爷,您擦把汗吧!”小玉心疼的拿来一条毛巾给老谭头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小玉乖,爷爷自己来吧!”“不,我给您擦!”
“咱家的小玉就是聪明,全是勾勾,不错不错!”老谭头看着小玉那张满是红勾的试卷,连声赞叹着。“小玉,去把爷爷的包拿过来,爷爷今天有礼物送给孩子们!”“爷爷送礼物了噢,爷爷送礼物了噢!”
“来,这是爷爷给小玉的帽子,冬天来了,有了这顶帽子就不会冻着咱小玉的耳朵了。”“爷爷,您真好!”“喜欢吗,爷爷的小公主?”“喜欢!谢谢爷爷!”紧紧握住爷爷给的这顶粉红的绒帽,小玉娇羞的把小脸靠在了老谭头的脸上。
“看看这是咱小冬做的汽车模型,学校还说要拿去参加展览呢!”老伴骄傲的把小冬做的小汽车递到老谭头的面前。老谭头恭敬的接过去,“小冬,这么漂亮的小汽车是你做的吗?”“爷爷,当然我做的。老师还给我发了三朵小红花。长大以后我要造一个真正的汽车送给你!”小冬豪气的说道。“呵呵,咱的小冬是调皮点,可小脑瓜里东西多着呢。爷爷就等着坐你的小汽车了!”“爷爷,我的是什么?我要看看!”小冬迫不及待的问道。
“小机灵鬼,爷爷少不了你的。”老谭头一边慈爱的摸着小冬的头,一边从那个布袋子里掏出一双崭新的球鞋。“来来来,这是给咱小冬的球鞋!”“我有球鞋罗,我有球鞋罗!奶奶,小强哥,小玉姐,我有新球鞋了!……”小冬高兴的拿着球鞋,满屋子的乱跑。因为一直以来,小冬都是穿小强穿剩下的球鞋,所以有一双新球鞋是这个小男孩梦寐以求的愿望。
“小强,快过来,看看爷爷给你买的什么。”老谭头最后拿出一双棉手套叫过一旁帮奶奶干活的小强。“小强,爷爷不能再让你的手长冻疮了。看看能不能戴?”小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戴上了爷爷买的这双大小合适的手套。这个懂事的孩子觉得一股暖流悄悄的涌上心头,刹那间眼里噙满了泪花。
“吃饭罗!”小玉已经帮着奶奶把饭菜摆在桌上了。小冬忙着给老谭头斟酒。
一间简陋的屋子,一盏昏暗的灯,一张斑驳的小方桌,一顿粗茶淡饭,二位老人三个孩子组成的特殊家庭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暮色渐渐笼罩了这个乡村的上空,远远的村子那头,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孩子们都睡了。小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老谭头一边抽着他的旱烟,一边和坐在灯下为孩子们缝初衣衫的老伴拉着家常。
“天冷了,这营生不好干了。”“每年一到冬天我就犯愁,孩子们都长大了,花费也越来越多了。”“是啊,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了,咱俩却一天比一天老了,哎!……”“拼上咱的这把老骨头也要让孩子们上学,不能误了他们。”“我就怕拼上我的这把老骨头也等不到孩子们上完大学啊,到时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出去,多一个人就会多收一点回来。”“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去,你那身子骨那经得起折腾。再说,孩子们回来也没个热饭。我以后多跑几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好点。”
听到老谭头的这番话,老伴没有说话。她知道老谭头的倔脾气上来,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就像当初收留小强一样:父亲被执行死刑,母亲改嫁他乡,小小年纪便流落街头。被老谭头发现时,躺在一个角落里奄奄一息。老谭头用他那辆板车拉回去了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她以为小强病好以后,老谭头就会把他送走。谁知,半个月以后,病愈的小强穿上老谭头特意为他准备的新装坐到了村子里的课堂上,结束了他的流浪生活。那一年他五岁。以后谁要跟老谭头提送走小强的事,老谭头就跟谁急。不知什么时候,老谭头还专门跑到民政局正式办理了小强的收养手续。五岁的小强就在那年成了老谭头家里的正式成员。
就在小强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二年,老谭头又用他的板车拉回来了小玉。小玉是个弃婴,被狠心的父母装在一个纸箱里丢弃在垃圾箱中。微弱的哭声引起了老谭头的注意,当他打开包着小玉的棉被时,小玉竟一下子停止了哭泣。那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老谭头。
于是老谭头又用他那辆板车拉回了小玉这个可怜的孩子。看着眼前这个粉嘟嘟的小妹妹,小强高兴坏了。
因为前后收养了两个孩子,村子里的闲言碎语总是不少。有说老谭头傻的,有说老谭头心肠好的,也有的说老谭头是另有企图……老谭头充耳不闻,一心收他的破旧,用他微薄的收入抚养着小强和小玉这对苦孩子。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可是两个孩子给这个家带来的欢乐,让老谭头老两口早已忘记了生活的艰辛。
就在小玉两岁那年,小冬来到这个家里。一个平常的清晨,老谭头照例打开铁门开始他一天的工作。可是当他开门的刹那,一个包袱出现在眼前。打开来一看又是一个男婴,身上还有血迹,看来没出生多久。包袱里还有一张纸条,老谭头不识字,所以叫过小强。“知道您老人家是好心人,孩子就拜托给您了!”当小强用稚嫩的声音读出纸条上的话时,老谭头知道这又是一个被爹妈遗弃的苦孩子。
那一年小强七岁,小玉两岁,小冬还在糨褓。一晃八年的光景过去了,老谭头和老伴就这样含辛茹苦的拉扯着这三个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虽然很苦也很艰难,可是每次听到孩子们甜甜的叫“爷爷,奶奶”时,每次看到孩子们的笑颜,看到小强和小玉拿回来的奖状贴满了那面破旧不堪的老墙,老谭头和老伴觉得苦也不算苦了。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淌着。三年的光阴又过去了。
这天,天刚蒙蒙亮。老谭头又推着他的板车出发了。与往日不同的是,老谭头觉得今天人特别的累,身上一点劲都没有。可是想想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老谭头还是咬咬牙拉上了他的板车。临出门时,老伴不放心的叮嘱一定要早些回来。
城市里那一幢幢的楼房里,稀疏的亮着灯火。清冷的街道上行色匆忙的人群里,有上班的,有赶路的,有卖报的,……更多的是像老谭头一样的拾荒人。
老谭头拉着他那辆板车,沿着以往的路线,在大大小小的垃圾箱里,用手里的那根铁钩子,寻找着一家人的生活用度和三个孩子的学费。
“小强要考大学了,不能让孩子没有学费给耽误了。”“小玉要添棉衣了,小冬……”刹那间,天旋地转。
等到老谭头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我——这是怎么了?”“还说呢,都病倒在地上了。”老伴抹了抹眼角的泪。“爷爷——爷爷……呜……呜……”三个孩子在老谭头床前伤心的哭着。“孩子们,都别哭,爷爷这不是好着吗?别哭了,别哭了……”“爷爷,我不考大学了,我也去挣钱!您就没有这么辛苦了。”小强哭泣着说。“小强!爷爷告诉你:如果你不上学,那从今往后你就没我这个爷爷!”“可是——爷爷……您都为我们都累得病成这样了……”“什么可是,爷爷这不是好好的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你们没学上……”“呜——呜……听到老谭头这么说,三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爷爷,求求您了,让我挣钱去吧!”小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爷,我也不上学了。”“爷爷,我也不上了。”小玉和小冬也相继跟着跪在病床前。
“孩子们,快——起来,爷爷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爷爷一定要让你们上学,要让你们学文化……不能像爷爷——一辈子吃够了没文化的苦……短短的几句话,老谭头费了好大劲才说完。
老谭头没有想到,他再也没能和老伴还有孩子们一起走出这间病房。
三个月后,这位老人带着他无尽的遗憾和牵挂离开了人世。
若干年以后,村东头那棵杨柳树下,一座坟墓前,小汽车上下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一位老人和三个青年男女。
“老头子,孩子们来看你来了。你可以安心了。”轮椅上那位老态龙钟的妇人缓缓的说道。
女子轻轻的献上一束黄菊,怕是惊醒了墓中人。“爷爷,我们回来看您老人家了。”“爷爷,您看您的小冬又给您斟酒了。我开着小汽车看您来了。”“爷爷,谢谢您老人家,您的恩情我们兄妹三个永远报答不了,呜——爷爷······”话音未落,三个人早已泣不成声的跪在坟前。
杨柳轻轻的拂动着,一只小鸟在坟前盘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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