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夏季,父亲经常穿一双泡沫塑料拖鞋。走起路来,足底与鞋面摩擦发出的那种有节奏的“嗒、嗒、嗒……”声,无异于一首动听悦耳的劳动赞歌。无论距离多远,只要听见这种“嗒、嗒、嗒……”声,我知道,那准是父亲回来了。
由于父亲无论是挑脚磨担,还是插田扳禾,或是走乡串户都是脚踏一双泡沫塑料拖鞋,因而两只鞋底后外侧都被磨出大半。走起路来,自然是左晃右闪。父亲曾经试图几次用补鞋胶水想粘一块橡胶加固,然而终究无济于事。走几天,拖鞋又变成老样子,父亲只好作罢。鞋帮断了,他有法子缝好,缝了又断,断了还缝。说什么也舍不得去买双新的。
孩提时,我经常尾随父亲上山砍柴。父亲身材魁梧,肌肉结实,虽然年近五十,走起路来,依然虎虎生风。跟在父亲后面我经常被落下一大截。但只要一听到那“嗒、嗒、嗒……”的拖鞋声,我就心里有底。只要循着那“嗒、嗒”的节奏声,一路飞奔,就可找到父亲,不再担心迷失……
由于我在家排行老满,当我长大成人时,父亲已俨然一株斑驳的枯树。魁梧的身材变得单薄、结实的肌肉变得枯萎、乌黑的双鬓变得斑白、沧桑的皱纹也爬满额头。父亲老了!但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当作我们家的顶梁柱。依然穿着那双有着“嗒、嗒”声的拖鞋为生计而东奔西走。
参加工作时,我被分到一所离家30余里的乡村中学任教。一日,我正伏案工作,忽闻一阵熟悉的、清脆的、有节奏的“嗒、嗒、嗒……”的拖鞋声由远而至,我不禁心头一热,即刻停笔,破门而去——那个面容黝黑、胡子拉茬、双鬓斑白、皱纹满布、肌肉枯萎、身子单薄、脚踏一双泡沫拖鞋,还沾了一脚泥土,手里提着一袋腌菜的父亲已站在我面前。立时,一种异样的情愫,充溢胸间……我深知,父亲是不放心我,才从30里外的家,来到这穷乡僻壤为我送上这一袋自家泡制的腌菜。很显然,父亲一定是步行到此的,他绝对舍不得花上2元车费钱。满脚的泥土告诉了我一切!那次送走父亲时,我一人奔向山林,耳畔不时萦绕着父亲一路上回去的那“嗒、嗒、嗒……”的拖鞋声。我伏在一株老树上思来想去,不知不觉泪已成行……
父亲离我们而去时,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父亲正蹲在自家的菜地里拔草,由于脑溢血的突然发作,父亲倒在菜地里。当三哥把父亲背回家时,他已奄奄一息……当我飞赴到家时,只见到了父亲的拖鞋。泪飞顿作倾盆雨。
如今,父亲已在那个荒凉的山头长眠十年。岁月悠悠,逝去的是那无情的光阴,不变的是那无尽的思念。父亲的拖鞋总令我魂绕梦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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