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夜，月色如银，我骑着单车静静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蛐蛐不住的鸣叫着，驱走了脑子里让人晕头转向的习题与试卷，高一了，十六岁的我依然有着孩子的天真和梦幻，幻想着自己穿一袭白衣象个公主似的在天空飞来飞去，可所有的梦都只有一个结果，考上大学才是出路。的确，在农村，大学是鲤鱼跳龙门的唯一一个机会，也是灰姑娘变为公主的唯一的途径。否则，只能是面朝黄土背着天，永远为着三分薄地忙碌，象姐姐美玲一样。

姐姐，平常的农家女子，水汪汪的丹凤眼，瘦瘦的瓜子脸，一笑两个酒窝儿，我就爱看姐姐的笑，笑起来酒窝儿一跳一跳的，让人心动。

姐姐是今春在热闹的唢呐声中出嫁的，姐夫许志军家算不得富裕也不很贫穷，一户平常的农村人家，许志军在镇上开了店卖手机，小日子过得也平平淡淡。只是姐姐最近怀孕了，一直住在我们家，妈妈心疼她害喜厉害，天天变着花样做饭，好歹让她吃一口。

自从姐姐回家以后，每每放学归来，常看见她呆呆的望着窗外蓝蓝的天空，眼里泪意朦胧，问她，却又不说。

到家了，跳下单车，没了这胡乱的思绪，“姐！”进门看着姐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可是姐摇着手，声音没了一贯的温柔，严厉的吓人“别过来！你快走！！”

“姐，怎么了？”我没听她的话，跑了过去，院子里，姐夫许志军与姐在争夺着一个桶，桶里装着什么？脑子里起了大大的问号？！

“美玉，你走，闪得远远的，听见了没？”姐姐着急起来。我呆呆的站在院子正中，离姐还有三四米的距离，父母呢？怎么没见？？

“美玲，离婚吧！否则，我就烧了你全家。”许志军恶狠狠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桶中装的竟是汽油！

“志军，你先把桶放下，有话好好说。离婚可以，可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姐姐想夺过他手中的汽油桶。

原来，是姐夫背着姐姐有了外遇，难怪这一个月来他从没来看过姐姐一眼。既如此，离婚就是！又何须用汽油相逼？我不敢离开半步，怕姐姐有个闪失。

“美玉，快走！”姐姐拼命地争夺着，油桶摔在了地上，裂了，汽油流了满地，碰到了墙角的煤球炉，火熊熊的燃烧起来，而姐姐却正处在火光的中心。她的衣服开始着火了。

“姐姐！”我尖声的叫着，跑过去，抱着她，拼命的扑打火，而那个同在火中的许志军则几步跳离了火焰，在一边翻滚着扑着身上的火焰。火越烧越烈，越扑越猛，身上，衣服上全是，我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姐姐和孩子，可我们姐妹俩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了。而他，一直站在火边着急的走来走去，丝毫没想任何的办法。姐姐高高的飞起了一脚，把我踢离了火焰的正中，她却慢慢的倒下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没一处不痛，转个头都很困难，“别动！”是母亲亲切的声音，“你伤得很厉害！”

“妈，姐姐呢！”

“她……她……”母亲的话吞吞吐吐。

我明白了，姐姐终于没能逃出那场火海，而我……费劲的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纱布紧紧的裹着，没一处好的地方，奇怪的是眼里没有泪，而有的是恨，恨那个衣冠禽兽，如果他能拉姐姐一把，姐姐是能抢回两条命来！他杀死了姐姐和孩子，我要让他十倍、百倍的偿还！

咬牙忍着各种身体的剧痛，积极的配合医生的治疗，半年后，一身伤疤的我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这场火毁掉了我的青春亮丽，也毁掉了我的善良与温柔，整个的改变了我的一生，而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复仇！

我无法忍受别人看我的眼光，再也没走进高中的大门，学习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意义，给家人留下了一封信，一个人远远的离开了小镇。

二

我，于晓晨，气质高雅而貌美的二十六岁的女子，包里装着许志军的近况站在了小镇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知道我准备做些什么？十年了，小镇已是面貌全新。

许志军，十年前因过失纵火罪判刑五年，家人用钱疏通三年后就出来了，继续做他的手机生意。而他那个妖媚的情人，早在他刚进监狱的时候就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他居然在出狱的第二年又娶了一个妻子方云，并且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小川。

我冷冷的笑，在他的手机店外转了三天，计算着客流量与人流量。

一月后，正对他的店门，我的晓晨手机专卖店开业了。开业的时候，接到了海阳打来的电话：“一切顺利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有。”我淡淡的回答。

仅仅半年的时间，许志军的手机生意越来越萧条，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这个小镇，好赌成风，入夜，我会在屋里摆一张麻将桌，约三两个朋友，打几把麻将。许志军偶而会过来看看，我微微的笑。这天三缺一，淡淡的笑着邀请：“许哥，来一把？”他亦没推辞，坐了下来，谁也没曾注意我唇边那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

慢慢他迷上了麻将，一发而可收，而我是一个麻将高手，可以让他赢，也可以让他输得血本无归。在输赢之间拿捏得恰当好处，但一定会让他输多赢少。

赌博，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六亲不认，翻脸无情，他们夫妻，渐渐的争吵多了，无非是因为生意不好而又沉迷于麻将中，他的妻倒不失为一个朴实善良的女人，只是人一旦误入了歧途，再回到正路已是很难了。

他的家当日渐亏空了，淡然笑着劝他：“别再玩了，回家守着老婆好好的过日子吧？”

方云苦苦的艰难的维持着小店的生意，还忙着接送孩子，洗衣做饭，偶而心头会掠过淡淡的不忍，她也是女人，没理由这么辛苦。

生意不忙的时候，方云会与我一起坐在店门外，晒着太阳聊天，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的话里话外始终只有两个人，许志军与儿子小川，感叹着日渐紧张的生活，抱怨许志军最近不学无术，不好好的照顾着生意，夸小川的聪明乖巧。

望着她脸上浮现出平静的、从容的、满足的幸福，悄然的想，我在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而他，我恨了十年，这个恨支撑着我走过所有的艰难困苦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恨，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与方云相比，她活得单纯而快乐。而我呢，表面的淡然从容如何能掩饰心底的惊涛骇浪？第一次对我所计划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在外十年，从一个丑陋的打工妹开始，终于有了今天傲人的成绩，有了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五年前在国外花巨资做了全身的整容，而今已是风姿卓越，仪态万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任谁也不会想到我就是十年前那个已毁容的李美玉。

三

方云正与我坐在阳光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个年迈的妇人走进了我们的视线，方云赶紧起身，满面含笑的迎了上去：“妈，我这一阵忙，一直没去看您，你反倒看我来了。”老妇人满足的笑着，转过身来正对着我，大吃一惊，妈！我掩着嘴，久久的看着她，头发整个的白了，脸上皱纹纵横，有着不尽的沧桑与风尘，而身形也佝偻了。这是我的妈妈吗？才不过五十多岁，又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而她又怎么会与方云扯上关系？脑子里升起了大大的问号，傻傻的看着妈妈，离别十年的母亲！可我为了复仇，竟不能与您相见！

方云给母亲装上了大包小包，送走了母亲，笑盈盈的坐回到我身边，一反往日的冷淡，漫不经心的问：“你母亲？你真孝顺！”

她微微笑着“这不是我的母亲，而是志军前妻李美玲的母亲，而美玉在十年前离家出走，一直到现在是生死未卜。志军的过失造成了他们一家骨肉分离，我心里难过，嫁过来就把她认做了自己的母亲，志军也默认了我们之间的情份。”

她一翻云淡风轻的话激起了心中排山倒海的情怀，在那一场大火中，父母失去了姐姐美玲，又找不到我，是方云这么多年一直在替我们尽着女儿的孝心！她普通的话语令我蓦然惊醒，一直以来活在仇恨当中，又收获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冷漠、无情，孤零零的在世上飘波，值吗？生命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何在？只有恨的人生又有什么快乐可言？我不快乐，是因为我的生命里没有爱；因我的偏执，造成了与家人十年的分离；这一切太不值得，相信姐姐在天有灵，也不会看我这般。方云，却塌塌实实的活着，平淡，从容，快乐，满足。

思绪就这样浮浮沉沉，看着人来人往，竟不知心中的滋味，暮色沉沉，一个人影悄悄地停在了我的面前，抬起朦胧的眼，竟是海阳，带着一身的风尘朴朴千里追寻而来，冷漠多年的心竟不禁柔软起来，声音也柔了，没了多年的冷淡：“海阳，你怎么来了？”

一向冷静的海阳，竟然有着克制不住的激动“我不放心你，这些日子，我的心一直跟着你飘波，看到你平安，总算是归位了！”

静静的把头倚在了他的怀中，怀着他的腰，让心跳心动波涛般的涌来，有人关心，有人爱的感觉真好！而我，十年来一直拒绝、排斥这种感觉，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活在仇恨中，却忽视了享受爱的滋味，体味生活的真谛。方云化解了我心头的仇恨，从今而后，过往都已成烟，放下所有的恩怨，许志军的一切与我再没关系。

心中充满了生命的感动与温柔，那么，与海阳十年的路程也不妨落入俗套。

在他怀中抬起头，盈盈浅笑着“你可不可以与我一起回家看看父母双亲？”

海阳使劲的点了点头，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在暮色中一起走在回家的小路，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一生一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