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爱情啊,你真荒芜》小涛s

发表于-2006年11月18日 下午3:47评论-2条

小序:给一个草草的小短篇写个序,恐怕会一不小心腾笑江湖。就好比一个未经世事的小村姑非要挤到人堆里搔首弄姿,一边玩弄自己的麻花辫一边涩涩冲人说:“俺要自我介绍一下。”但我最终还是决定拉下脸皮注解一下:本来想用《荒芜》为题,那样感觉会内敛、有格调些,但仔细一想,这个令人疼痛的故事本身不就是一个毫无掩饰生命吗,它直白、凝然地重叩了爱情的不完美,质问了爱情的残酷。所以,我决定用一行“拙劣”的诗句为题,也许它在许多“诗人”眼中土得掉渣,但我感觉它足够贴切,足够震撼,是所有殇爱之人发自灵魂的一声呐喊!

十三天后就同居了。

刚从“山艺”油画系毕业的陈文超从未指望能在这一年一度的“清水市青年画家油画展”上狩猎什麽震撼心魄的东西,但那幅叫做《紫》的油画的确有些特别,就像站在它前面的王静雪,水湄的叫人怜惜,哪怕只是远远欣赏一番也必须小心翼翼。但你很快又会发现,注视得越久会越发感觉她陆离、缥缈,即使闭上眼睛,她也会立刻飘浮在心头,让全身的神经急速地颤跳,不知所措。

人生总是在索然无味的时刻迸发出奇妙的精彩,让总以“高级动物”自居的人类谦卑地承认自己的渺小、无知,而这精彩里最富于神奇,最叫人着迷,最不可捉摸,最欲罢不能的基因——无疑是爱情。当陈文超费尽力气把早已混融了紧张、亢奋、羞涩、渴望并紊乱沸腾的身子挪到王静雪跟前,挤出一句“你喜欢这画?”时,他完全确定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爱上了那双水潭一般明澈而又深不可测的眼睛,爱上了那双释放单纯光华而又富于很多内容的眼睛。

虽然陈文超在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做了许许多多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的事情,但就生命本身意义而言,他算得上一个灵魂的画者、爱情的歌者,他是一个身体每一部分都饱含激情的人,他始终相信爱情必须倾力争取,所以在第二天他就直白地向王静雪吐露了爱意。爱神总垂青勇敢的人,因而王静雪的如约而至和那间音像店中发生的故事都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向往爱情的陈文超,也许,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

尽管王静雪比陈文超大五岁,尽管在“清水画院”教国画的王静雪只是中专毕业,但当两颗炙火的心脏骤然相撞的时刻,那些所谓的世俗不过只是几片苍淡无声的坏笑,所以他们立刻火一般地紧拥、燃烧!从此时间变成瑰丽的稀世珍宝,每一秒钟都饱蘸激情。

爱情在某个特定的瞬间可以至高无上、毫无瑕疵,叫人沉醉地别无所求,但当它退下神坛,被生活这面可怕的镜子投射回现实的时候,那些无比珍贵的娟美会立刻变得脆弱、俗套,弱不禁风,当人们发现爱情比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时,会不可避免地疑惑、痛心而无助。

陈文超二十二岁时的生活状态恐怕只能用“膨胀”二字来形容,毕业后联系好的单位被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出了界外,然后他就伸手向家里要了笔钱自己开了间画廊,骤然变身成了“小老板”,他还洋洋得意地舔着脸冲母亲说:做大事的人就要懂得利用巨人的肩膀。

可惜好景不长,踌躇满志的陈文超在半年后就遭受了命运的第一记重拳。一个朋友邀他一起去南方贩茶叶,结果给人骗了小五万,“黄金梦”转眼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一屁股债。还债,陈文超脸色忧然地冲着他的“梦寻马蒂斯”say了goodbye,不折不扣地成了无业游民。陈文超没脸去见父母,也不愿找工作,天天泡在台球房里修炼“斯诺克”,晚上就叫上几个哥们儿在路边找个烤肉摊,鬼哭狼嚎一顿,买个酩酊大醉。潜意识里就是要告诉全世界:啥都别叨叨了,俺最颓废!

陈文超也是从这时开始发觉王静雪是个特别的女人,她与他从前交往过的两个女友绝然不同。在此之前,陈文超确信女人永远只是男人成功时的一份点缀,“共患难”只缥缈在那些亘古传说中,与现实无关,更与他绝缘。可王静雪得知画店被盘出去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悄悄把三千块钱塞进了陈文超的钱包。那段日子他们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几乎没怎麽说话,甚至一个多月都没有做过爱。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静雪一下班就给陈文超打电话,说晚上要请他吃饭。

这顿饭创纪录地吃了五个多钟头,静雪噙着泪给陈文超讲了许多许多……她最后对他说:你是一个很不成熟并且非常情绪化的男人,是一个不能带给我丝毫安全感的男人,是一个十分自私的男人,但我真的爱上了你,尽管不知爱你什麽。也许是你画里的那种鬼魅的张力,也许是你生性独特的冷傲不羁,也许是你在足球场上那股风狂的野性,也许只不过是你头上那叛逆的马尾辫……我要你给我一份希望,给我一个明天,你可以吗?

夜里,王静雪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

过后,陈文超憋在屋里足足想了三天,最终确定了静雪是他要爱一辈子的女人。陈文超在心里把自己臭骂了一顿,作为女人人家都冲我掏了心窝子,我要是还算个爷们儿就一定得鼓起勇气,面对生活。于是他暗暗打定主意,别的都不说,先找份工作才是正路子。

花了两天时间,陈文超在一间喷绘公司找到一份做平面设计的工作,一月六百大洋,还喂一顿午餐。虽说这活跟他的虚荣心的落差简直没发量,不过他也总算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懂得骑驴找马。陈文超就这样卧着薪,尝着胆,一步一步从喷绘公司挨到了广告公司,还是那个稿子,两片儿嘴唇一吧哒,掴上“创意”俩字儿,一个月就可以赚两千多了,翻了下身竟成了清水市广告行里颇有竞争力的设计师了。

陈文超和王静雪不知不觉已相恋了近三年,三年里他们也算得上经历过风雨,生病时相互照顾,工作失意时相互鼓励。曾是典型“激情主义者”的陈文超开始渐渐品出只有把爱情融化在平凡的生活中,才能真正触摸到踏实的幸福,那种感觉很真实。哦对了,还有他们的“儿子”。当然,那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经过反复思量最后他们还是决定把他送回了天堂。

眼看就要等到三十岁生日的王静雪,开始成天对着镜子焦虑地审视自己依旧清丽秀美的面容。她在想,都说这张脸是女人最大的本钱,可自己这原本很富裕的积蓄还能支撑多久呢?文超已经比三年前成熟了很多,工作也还算稳定,应该考虑一下结婚的的事情了。唉,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呀,这种事竟然要我开口。

王静雪正幸福微笑着默默勾勒自己与陈文超的未来时,他回来了。

“我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诉你!”刚进门的陈文超神采飞扬。

“什麽好事呀。”

“你知道我刚才和谁在一起吗?”

“谁呀?”静雪有些疑惑。

“方姐,方永红!”

“她不是你老板吗,瞧你那兴奋的样子,莫名其妙啊。”静雪白了陈文超一眼。

“方姐要跟着她老公移民加拿大了,她想把‘盛华广告’过给我。这几天我们谈了好几次,今天基本上敲定了。”

“她为什麽要把‘盛华’留给你?”静雪锁紧眉头。

“是这样的,她说我在公司也干了两年多了,从一个普通的设计师成长成美术总监兼。她非常欣赏我的能力,也深信我将来会有一番很大的作为。‘盛华’是她六年的心血,她要走了很舍不得。原本她准备作价六十万转让,但她想拉我一把,只要我能拿出二十万,她就把公司给我,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保留‘盛华’的名字。”

“二十万?我们哪来的二十万。”静雪瞪大眼睛望着陈文超。

“我想好了,把咱们的房子抵押给银行,大概能贷三十三万左右,一切就都解决了。”

“你疯了!抵押房子,这是你爷爷给咱们结婚用的。”静雪急得满脸涨红。

“我知道,可是你目光放长一点。‘盛华’是一间运转正常并在业内很有地位的老字号广告公司。如果一切顺利,一年的纯利至少也要四十五至六十万。贷款很快就会还上的。再说,我不也是想尽快建立一份事业,咱们好结婚,你也不想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打工仔吧。”

结婚,这个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萦绕在静雪心头的词还是从陈文超口中说了出来,虽然静雪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但足以麻痹她所有的谨慎和担忧。

“你可以一定得斟酌好,不要忘记上次是怎麽被人骗的,商场是很残酷的,你可千万要谨慎再谨慎。”静雪依旧很不放心。

“正因为我摔倒过一次,我才要再爬起来。静雪,相信我!人生能有几回搏,这一次我一定行的!再说,这麽长时间了,方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陈文超信誓旦旦地说着,眼神坚定而凝重。

这一夜他们拥得很紧、很紧,滚烫的灵魂尽情地缠绕、翻滚……他说他要娶她,他说她对他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他说他要一辈子保护她、呵护她,让她只有快乐没挫折。而她感觉生命、爱情,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刻飞扬,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麽,只想拥紧他,拥得再紧些……

陈文超很快与方永红交接了公司,还效仿历代开国君王那样制定了一套全新的公司管理规章平台以及发展规划,他感觉只有这样他才能更自如更惬意地在自己这个将在不远的将来飞快壮大、宏伟的王国里享受成为一代枭雄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美妙,真的很美妙。他甚至产生过一种幻觉,仿佛看到嫦娥正在“广寒宫”前为他奉上一支独舞,而他自己并不需要扬声朗诵一段“秦皇汉武,略疏文才。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也必然将会被考究地载入史册。陈文超就是这样一个乐于沾沾自喜的人,也许这一点就足够展示了他性格的不健全。可能那些致力于研究生命准则,精通计算、城府颇深的人马上会讥笑着指出他是多麽的肤浅、愚笨,不可救药,但这并不足以说明陈文超的生命就一定是丑陋的。性格确实是天生的,你不要指望设法去改变它,因为它从根本上讲不可改变,即使时刻警惕着自己所有的缺陷并加以弥补,也只不过是在本已深刻的东西上加一抹苍白的修饰。其实,陈文超的骨子里始终涌动着勇敢、善良、上进心,但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含蕴着过人的才华,关键是能否正确的挖掘。陈文超错误地荒废了他天资笃定的绘画而选择了经商,所以成功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他不是一个善于经营的人,因为他始终看不出生活的路上处处密布了阴险的暗壑。

“已经拖了十个月了,三天之内你不把二十五万的纸费结清,老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身材矮小的“大松纸业”老板赵大松在两个彪形大汉簇拥下咆哮着,他那张张开后就露出一排黄牙的大嘴像是在对疑惑万分的陈文超说,只要我再次合上就要把你这个赖账的小子活活吞下。的确,赵大松的一脸狰狞足够有理由理直气壮,方永红舍了他近一年的铜版纸做印刷品,早在三个月前就许诺过今天是最后期限。

陈文超彻底傻了眼,他体内聚满的愤怒足够把自己、赵大松以及整间屋子炸掉,但他什麽也不能说,他只能哆嗦着唐塞,答应三天后有个交待。就在陈文超歇斯底里地咒骂自己是多麽刚愎自用、愚不可赦,悔恨当初没有听静雪的话找个律师去处理他毫不精通的合同细节时,另一颗恐怖的炸弹在他头顶引爆了。他收到了一张法院的判决书,是“江棱电子”控诉“盛华”为其制作的一百六十万份封套并未使用合约中签订的“300克铜版纸”,因理由充分、证据确凿,法院判定“盛华”赔偿“江凌电子”经济损失费及违约罚金共计人民币七十六万元,并注明自判决之日起三十日之内必须还清。

陈文超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像一尊粗糙的石雕,插在嘴里的香烟已经燃尽,烟灰落了一身,可他心中无比疯狂的咒骂一刻也没停息。方永红我日你祖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日她妈,什麽狗屁“承担一切债务”,老子凭什麽承担!拿什麽承担!陈文超怎麽也想不通方永红这个人面兽心的毒妇为什麽要这样害他。难道自己欠了她八辈子的债,让她对自己投这麽狠的毒,下这麽深的套?一百万啊,这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吗。

陈文超也清楚后悔、咒骂都于事无补,对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去派出所报了警。在他把整件事情的始末完完本本地叙述完之后,做笔录的警察冷笑着对他说:“这是一次合理合法的企业过户,巨额债务的出现,是因你在交接时的疏忽大意造成的。或许你认为这是个圈套,但没有证据显示方女士刻意向你隐满什麽。换句话说,就是你心甘情愿地接手了方女士留下的这间负债累累的公司,并依照合同承担起偿还义务。”此刻陈文超的心脏已经彻彻底底麻木了,目光呆滞地瞅着地板,苦苦承受那个警察吐出的一句句狗屁不如的废话。最后,他苦笑着向警察道了声谢,心里在骂:就是因为你们这帮吃干饭的龟孙子,才叫坏人逍遥法外,好人活活冤死!

在陈文超起身要走时,那警察似乎还觉得嘲讽意犹未尽,拍着陈文超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弟,江湖险恶呀。谁都知道做生意赚大钱,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做生意的。”陈文超早已对这位“阿sir”狠得咬牙启齿,他头也没回,快步逃出了派出所。暗骂着:去你妈的,你这厮早晚不得好死!

十一月的清水,天黑得很早。陈文超鬼使神差地来到北风瑟瑟的海边,他望着漆黑的海面苦叹了一口气。死,这个在他二十五年生命里牙根儿就没寻思过的字眼似乎就狞笑着站在面前。虽然这几年的磨砺让陈文超懂得了人生在世、且进且退的道理,但在他内心深处始终信仰勇往直前、永不退缩,他笃信一句俗语:宁可让人打死,也决不叫人吓死。可这次他着着实实被人重击了,而且他也感受了这种从前胸凉到后背的怕,他懵懵懂懂地觉悟到,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背负着失败者的骂名、背负着莫大的耻辱、背负那些深爱他的人痛苦的眼神,而自己又绝没有任何办法救赎、没有任何能力承担时,在死亡边缘无助地挣扎。陈文超真的想到过死,或许一头扎进这苍茫的海水,一切就可以有个了解,他不必再面对那些喋喋不休的债主,也不必面对得知消息后一定会泣不成声的静雪;或许用死向一辈子勤俭朴实而对他的要求总会倾囊相助的父母谢罪才足够忏悔;又或许只有死才能终结那个曾经令他意气风发、无所畏惧,此刻又叫他羞愧万分、深恶痛绝的迷梦——那个滑稽可笑、虚无缥缈的建功成业之梦。可死真的那麽简单那麽容易吗?陈文超不停地想着,他开始越想越怕,越想越感觉死是那麽的恐怖惊悚。想着想着,他感觉就这麽死了,将会被多少人唾骂多年,又会令多少人心碎欲绝;就这麽死了将是多麽懦弱可悲、恬不知耻;就这麽死了一定会腾笑于世,自己必定成为晚报上一则令人啼笑皆非的花边新闻中充当“反面教材”的滑稽小丑。即使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可又何尝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呢?虽然是自己的自负、肤浅召来了这场弥天大祸,但自己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一件昧良心、见不得人的事啊。陈文超最终还是想通了,其实,不敢面对的就是自己,勒住咽喉的也是自己的手。他想好了,有啥大不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回去原原本本地告诉静雪和父母,最多不就是去坐牢吗,就算枪毙自己也没做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男儿大丈夫,人生走一遭,能落个坦坦荡荡就行!

陈文超昂着头走回了家,也如实地告诉了静雪所发生的一切,并且把他在海边默念的那一番慷慨陈词说给静雪听。

听完陈文超的一席话,王静雪感觉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废了好大功夫才定住了神,瘫卧在床上说不出话来。王静雪面色苍茫地望着陈文超,她无比地恨,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没能劝住眼前这不成气而又令自己爱之刻骨的傻小子。王静雪是个有些阅历的女人,也深知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原本她就对陈文超过户公司的事情充满狐疑,并一直有种隐隐的不祥感,但她也万万没料到灾难来得是如此之快,如此难以弥补。

王静雪真的绝望了,对陈文超绝望了,对自己绝望了,对他们的爱情绝望了。她好心疼眼前这可恨的男人,傻小子啊,事情怎麽会像你说的那麽简单。你如果真的做了牢,我怎麽办,你爹妈怎麽办?以后你出来了,还能找到工作吗?还会取得别人信任吗?还有人肯和你来往做朋友吗?今后永远都要生活在白眼、流言里,你这个不经世事、外刚内弱的傻小子撑得住吗?

这一夜王静雪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焦虑地考虑了无数个问题,而早已精疲力竭的陈文超很快就睡去了。天亮时王静雪望着身旁鼾声淋漓的陈文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心碎欲绝,泪流满面。心中苦苦骂着,你这个该刀杀的,被你害死了!怎麽办呀?你说我们该怎麽办呀?

陈文超回到了公司,揣着剩余的贷款和他与静雪所有的积蓄,总共十四万两千块钱。他按事先的打算,把钱分成了两份。十万元用来给赵大松结一部分欠款,另外四万两千元始预支给全公司所有员工一个半月的薪水,他早已把当前的状况如实地告知了员工,他很感谢员工们并未在得知变故后立刻离去,但公司的确无法继续下去,大家还早早打算自己的前程吧。

陈文超主动找到“大松纸业”和“江凌电子”说明了一切缘由,而且面对对方的勃然大怒、恶语相向始终保持缄默,他只留下一句话:我没有办法了,也尽了全力,要打要杀随便你们了。你们赶快去法院起诉吧,我只能承担这些了。

陈文超办妥了公司的事情后,回到了母亲家,把一切对二老说了清楚。父母听罢,哭作一团。陈文超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哭着说:爸、妈,不孝子对不住您们!说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就仓惶地逃出门去。

回到自己家楼下,陈文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该交代得都差不多了,没啥可愁的了。他忽然感觉此刻轻松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像武侠小说里受尽冤屈却依旧豪气凛然的侠客。当他抬头望了一眼四楼他家的窗子,才想到了静雪,才想到了得知消息的银行很快就会来强行收房。陈文超很清楚,从现在起自己什麽也没有了,只剩下那段尚未所知的狱令。所以,是时候跟静雪做个了断了。

陈文超一进门,看到静雪正低着头呆坐在沙发上。他寻思了一下,便直接开口说:

“事情差不多都办妥了,我就等着法院的传票了。现在,我们谈一谈吧。”

王静雪抬起头瞅了他一眼,眼圈又红又肿。

看到静雪憔悴的样子,陈文超心中立刻泛起一阵疼痛,可他暗暗对自己说,长痛不如短痛,事已至此,也没必要拖泥带水。于是,他硬起心肠,咳了一声继续说:“咱们在一起三年了,我没能混出个样子把你娶过,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和你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没想到结局会是这个样子。”陈文超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坐牢了……房子很快也会被收走……一切……一切结束了,我们分手吧……”尽管陈文超竭力克制,泪水还是挂在了眼角。

王静雪凝望着陈文超,目光中尽是苦楚和委屈。他们对视了很久,静雪猛然低下头,呜呜的放声痛哭起来。陈文超上前扶住静雪想安慰她。“滚开!”陈文超被静雪用力推开。

陈文超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去。在他出门前的一刻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生活之所以能叫人越活越着迷,就是因为它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世间的凡夫俗子恐怕用尽一生也无法触到它真正的底岸。而命运更像是上帝操纵的股市,因此也并非要所有人都在触底后才得到彻底地反弹。陈文超是一个绝对不信命的人,却被命运压得差一点窒息。就在他决定勇敢地抵抗命运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的出现,又让他感觉命运的叵测令人恐惧。

离开家的陈文超找到他的“发小”刚子,刚子听罢他的遭遇气得直跺脚,他把房子钥匙扔给陈文超,撂下一句话:兄弟,别的咱也帮不上,这儿,你尽管住。说完,刚子叹了口气去了女友李燕那儿。

法院的传票下来了,离开庭还有六天。这天下午陈文超靠在床上看杂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一个操着广东腔普通话的男子说要和他谈一谈关于“盛华”的事,并约定一小时后在闽江路的“名典咖啡”见面。陈文超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犯起了嘀咕,近些日子他生活的很平静,几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甚至把有关于“盛华”的一切全部忘却了,他猜想这个人一定也是和“盛华”有生意上的纠纷,既然自己已经把事情都担了下来,也不差他一个,自己现在还有啥可怕的,去和他讲清楚也省得麻烦。

走进“名典咖啡”,陈文超就被服务生引领到那位姓黄的先生的桌前。油亮妥帖的头发,高颧骨后那双细长的眼睛并不算大,但炯炯有神,考究的墨绿色毛呢西装加上光芒熠熠的“酷琪”腕表,完整无缺地复合了陈文超心目中的南方老板印象。

“是陈先生,久仰啦,快请坐啦。”见到陈文超,黄先生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地与他握手。

陈文超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点了点头,心想,这是个笑面虎,更可怕。还不知道又是来讨拿笔天大的债呢。

“喝点什麽啦?coffee,ok啦?”黄先生很客气。

“行啊……”陈文超继续点着头,心中骂道:去你妈的,iamfedup!要杀要刮,给老子个痛快,你这催债鬼就是给老子喝琼浆玉液,也是一股尿骚味。

黄先生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印度尼西亚bandg金融投资集团执行董事黄有富。

“陈先生,据我了解您是个非常爽快的人,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啦。”黄先生微微抿了一小口咖啡,“我们财团是一间在全球范围内进行风险投资的跨国企业,前段时间对阁下的‘盛华广告’进行了全面的资质评估和前景论证得出结论,‘盛华’是一间极具潜力并拥有持续发展能力的广告企业,所以董事会决定对‘盛华’注资。鄙人今天的来意就是与陈先生商讨合作的可能性。”

黄先生的话让陈文超死死地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黄先生,暗暗在想,有没有搞错啊,你就是个江湖骗子,也得放聪明些,骗个值得骗的人。“盛华”如今的状况,广告行里是人皆知,你居然说出这麽个不着五六的“创意”。去你娘的吧,你不是个傻子,就是把老子当傻子了。

“黄先生,误会了。‘盛华’如今负债一百万并无力偿还。我也已经被债主起诉,正在等待法院开庭,你说‘盛华’的资质和前景,简直就是个天大笑话。尽管很好笑,但我还是很感谢先生的好意,谢谢。”陈文超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黄先生大笑,“果然有成龙立天的潜质,身陷险境,面对救命稻草还能泰然以对,陈先生气魄可嘉。陈先生的经济状况我们了如指掌,但是贵公司的企案创作能力、员工团队精神,以及陈先生的个人才华,都是不可估价的瑰宝。我们财团就是想拿出资金帮助‘盛华’渡过难关,以图长远收益啦。”

黄先生这一番话开始令陈文超本已硬如顽石的心脏波澜浮动,他在揣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置之死地而后生?假使他是个骗子,现在我也没什麽可骗的了。事到如今,听天由命了,我到想看看他接下来玩什麽把戏。

“黄先生很是风趣,商者以利为尊,先生的说法有些太过牵强吧。”陈文超的语气显然比先前缓和了很多。

黄先生眯眯笑着,从皮包里取出纸票夹,将一张工商银行的本票推到陈文超面前后开口说:“再说别的陈先生也不会相信啦,这里是一百五万啦,您可以先拿去兑现啦,过几天我再去找您商讨具体的协议事宜啦。陈先生赶快去把债务上的事情搞定吧,我们的诚意可见啦。”

“无功不受禄,这怎麽行!”陈文超把支票推回去。

“呵呵,陈先生不是被人骗怕了吧。男人嘛,做大事情不拘小节的啦。优柔寡断可不行的啦,收下吧。今天还有公事啦,改日再见,告辞啦。今天的咖啡您请客啦。”

“可是……”

黄先生不等陈文超再推辞,就起身抓起外套快步离去。

陈文超在咖啡厅坐了很久,思绪紊乱,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他愈加迷惑。

一百五十万果真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很快陈文超解决了所有债务,债主也撤诉了。陈文超召回了公司的旧部,也把“盛华广告”更名为“豪文营销企划顾问有限公司”,等待着与“bandg”的合作。但他并为因雨过天晴而恢复往日的洒脱,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有两件事让他疑惑不解。这麽长时间过去了,黄先生一直没有来找他,而那张名片上都是“bandg”印尼总部的电话,打过去回复总是:黄先生去了中国大陆。再问他在中国的电话,答复是:sorry,idon’tknow。另外,静雪也突然杳无音讯。陈文超去找过她,她辞去“清水画院”的工作。因为静雪的父母早已过世,所以陈文超找到了她在清水唯一可以落脚的姑妈家,可姑妈竟然也说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不多陈文超从姑妈的目光中隐隐捉到一丝惊惶。此后,静雪的手机无论怎麽打也没人接,陈文超给她发过无数条短信,并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可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复。又过了些日子,静雪的手机停机了。

尽管难以置信,但静雪的确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人间蒸发”了。后来,陈文超四处打听,有人说她去香港了,有人说她去美国和老外结婚了,总之流言霏霏,却没有一个可靠的消息。陈文超没有等来黄先生,也没有找到静雪,从不信命的他渐渐开始感觉是命运在戏弄自己,而生活绝然是一个可怕的迷。

三年过去了,陈文超变得沉稳、精明、老练,他的公司也一步步坚实地发展壮大着,他真正成为了被人讥讽而又妒嫉的“大款”,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实现了建功立业的梦想。然而,静雪却成为日夜缠绕着他的一个不解之谜,迷得那麽陆离,迷得永世难忘。

这天下班后,陈文超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刚子的电话。

“小超,我看到王静雪了!”

“什麽,你说真的!”陈文超猛地把车刹在路边。

“千真万确,就在我驻唱的‘yes吧’,她每天晚上都去,不过我没有去和她打招呼,她看起来变化很大。”

“谢死你了,刚子!”陈文超兴奋得像个中了头彩的穷小子。

“少拽废话,抓紧时间,兄弟先goodluck了!”刚子说完就撂了电话。

陈文超调转车头,狠跺油门,真奔“yes吧”。

陈文超在酒吧默默等到晚上九点多钟,酒吧走进了一个一席黑衣的女人,黑色短款皮夹克、紧身的黑皮裤、细跟黑皮靴,加上一头黑亮的“直板”垂发和有些不合时令的黑墨镜,让那女人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扎眼。静雪!陈文超立刻起身走过去。那再熟悉不过身姿动作,那只要嘴角微抿就会立刻绽上脸颊的杏花般的酒窝,让陈文超完全可以确定那女人一定是王静雪。

王静雪摘下墨镜点了一瓶“龙舌兰”,这是一种墨西哥的白酒,酒精含量很高,一般用来和苏达、柠檬片调和,只有酒量特别大的男士才会直接喝。

“干嘛喝这麽烈的酒?”陈文超已站在静雪的身前。

“一进门就看到你了,我不得点支好酒。”静雪说着掏出一盒“圣罗兰”抽出一支,老练地点上,“坐,我们来喝一杯,叙叙旧情。”王静雪的表情木然而冷酷。

“怎麽,你开始抽烟了,没什麽好处的。”陈文超坐在静雪对面。

“你不是抽了很久,感觉还不错。”静雪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盯着陈文超。

“你去哪了?三年了,我想你啊……”陈文超面对爱情的时刻,总是不会考虑任何东西,永远都会凭着感觉单刀直入。

“来,先干了再说。”静雪一仰脖子把一大杯酒一气灌下,那豪爽劲是许多男人都要望而兴叹的。陈文超发现眼前的静雪真的好陌生,他也把酒一饮而尽,立刻感觉从喉管到小腹泛起一股扎心的烫疼。

“可以说了吗,这三年你去哪了,都做什麽了?”陈文超迫不及待地想得知那个日夜缠身的迷底。

“我怕说出来你会发疯,小超答应我,一定要冷静。”静雪的面色依旧僵滞,但眼角已有些微湿。

静雪的话像一张恐怖的大网迎面朝陈文超笼罩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挣脱,但他必须尝试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惊慌的眼神望着静雪,点了点头。

“三年前你被人骗,欠下那麽多钱,我真的绝望了。我是那麽爱你,我怎麽能眼看着你去坐牢,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没有办法啊!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我突然泛起一个肮脏的念头。其实那件事我本来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那时我在画院带一个‘中老年国画进修班’,班里来了个一个祖籍清水的印尼华人叫刘冠祥,六十多岁,是个巨富。他上了十几天课后非要请我吃晚餐以示敬意,面对他的一再恳请,我只好答应了。没成想,吃饭的时候他竟向我吐露爱意,他说我的人和画都令他深深着迷,他渴望与我有一段望年情。当时我立刻拒绝了,我说我有一个优秀的未婚夫,并且我从未想过和一个大自己三十多岁老人家在一起,哪怕他拥有整个世界。他见我严词拒绝,就向我道了歉,说他是发自内心的仰慕之情,既然我心有所属,就不敢想入非非了。此后,我也没有太在意,一切随风而过了。可后来,你出了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做出了一个肮脏却别无选择的决定,我找了刘冠祥,说想跟他去印尼嫁给他,但条件必须是他拿出钱帮助你渡过难关,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并委派属下给了你一笔钱。起初,我总感觉自己是在卖身,但后来渐渐发掘刘冠祥是真的爱我,他对我很好,毕恭毕敬,我们谈诗论画,渡过一段轻松和谐的日子。可没想到两个月前,刘冠祥心脏病突发过世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在遗嘱里把一半的财产留给了我,大约折合三亿人民币。他的儿女都发疯了,用尽一切手段要抢回遗产,我在印尼无亲无故总麽敢和他们斗,最后我们协商解决了纠纷,我拿着一千万美金回到清水。我想去找你,可我又好怕,我不知道怎麽面对你。我偶然间来到这间酒吧,看到刚子在这儿唱歌,我想刚子一定会告诉你的,所以我每天晚上都来,如果你心里还有我,一定会来找我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小超,你还爱我吗?你还会要我吗?”

静雪说完脸上已挂了两行热泪,她又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光。

陈文超痛苦地凝视着静雪,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了位,体内翻卷着一种从未试及过的绞痛,他说不出话了,他还能说什麽呢?良久,他们对视了良久。

“来,干杯!”陈文超猛然抓起酒杯,抓的非常用力,“雪,从现在起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再分离了!今天咱们喝个痛快,一醉洗千愁!”

就这样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一杯杯烈酒冲洗着两颗流泪流血的心脏。

三瓶“龙舌兰”喝光了,陈文超和王静雪都醉了,也吐了,但他们吐过又喝,他们有太多太多苦楚、悲愤、耻辱需要在这个夜晚用酒洗去,永远洗去。

有情何必长相依……,有缘千里来相会……,酒逢小超千杯少……,相逢一笑泯恩仇……

早已烂醉的文超和静雪伏在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胡语着,直到服务生来告知酒吧要打烊了。

陈文超和王静雪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出了“yes吧”,外面很冷,北风很烈,但被酒精烧得浑身燥热的他们毫无感觉。“走……去我……那儿……,我们开车回家……,雪……我……有车了,欧……欧宝,……好……好……好车!”“那……那……有啥了不起,我有……一……一千万……美金!想买啥……买啥……”“哈哈……哈哈……我……我是……大款!”…“我……我……我是富婆!”“哈哈,今晚我要抱着……你睡!”“好,好……好啊,其实……其实,我一直好想……好想和你做爱,做¬——爱!”

费了好大劲陈文超才插好车钥匙,车子像一条受惊的蛇在深冬清水空旷的马路上疯狂地窜驶。

轰——一声撼彻天际的巨响,陈文超的车子撞上高架桥的护墩,折落在桥下的深沟里。不知过了多久陈文超醒了过来,他感觉全身空得离奇,没有任何知觉,他努力抬了一下胳膊,只觉得一阵钻心剧痛,胳膊却丝毫未动。“静雪!静雪!”陈文超惊惶地竭力呼唤静雪。“小超我不能动了,我还活着吗,我好怕。”静雪的声音很微弱。“我也是,我们都活着。”陈文超的身体开始抽搐。深沟里死一样的静,陈文超和王静雪可清楚的听到,“吧哒、吧哒……”滴血的声音——他们身上的血。

“我好冷,我好困……”静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不能睡,雪,撑下去!说话,给我讲个故事……”陈文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好,好……记得那次在音像店吗……”

“记得。”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那个老板娘好凶……”

“是啊,她对你说,都看了‘半年了’,买不买!没钱就别瞎翻愣!”

“那是我在看一张‘西多郎’的电子音乐合辑,我被那老板娘气坏了,就说了句,打开门做生意,还怕别人看……结果,她气急败坏了,张口就骂我……”

“我给拦住了,我拿出三百块钱,把她店里全部的二十张都买下了……”

“呵呵,是呀,然后我们就在她店门口全都跺了个粉碎……呵呵……”

“还说呢,她和他男人见状都气疯了,抡起马扎要打我们。结果,我拖着你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

“是啊,我们跑到哪儿了。你在那儿吻了我,还……还说……你爱我……”

“是啊,我从那天画展见到你就爱了,你……相信……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不知道……,但……但我知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没……没想到,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同……一天……死……”

“超,我……我……我不想死……”

“好……好,雪……我……我们……不死……”

凌晨四点十七分。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18 19:09:5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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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悠然一生点评:

精练且柔韧的文字,如丝如许的笔墨, 
小说中现实残酷的生存方式,生活中凄美绝伦的爱情, 
生活之所以能叫人越活越着迷,因为它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海水, 
世人恐怕耗尽一生也无法触到它真正的底岸。 
爱情荒芜得至情至性,人性荒芜得凄凉清冷, 
世态的变化万千、人性的弱点贪婪,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啊。。。。。。

悠然一生点评:

建议精华!

文章评论共[2]个
悠然一生-评论

祝好!at:2006年11月18日 晚上7:08

尐餹児o〇-评论

什么咯。!什么精华咯,!别以为浓缩就是精华勒,!长点也冒什么不好哒,!长点有味滴!对吧。?同胞们。!at:2006年11月19日 中午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