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黑夜不黑暗,人们则没有理由再在黑夜中期待光明。
有烟吗?给我一支。亮子双腿翘在摩托车扶手上,而双手,则放在车屁股的栅栏上当作枕头睡着。我则屈膝坐在车上。听见他的话,我从摩托车上下来,默数了一下,走了三大步到亮子面前,拿出烟给他一支。我们抖动着身体在寒风中点燃,明灭的烟火花使黑夜看起来更加诡异。
好冷,快下雪了吧。亮子说。
应该是的。我如此回答。
还是夏天好,到哪都不冷。洗澡也方便。扒光衣服直接跳河里就成了。
如此这般,我和亮子感叹着过去的同时,紧咬牙关与冷风作战。最后我们终于缴械投降,开车离开。灯光照亮前方坎坷不平的路,同时,我的眼睛一如往常出现短暂的晕眩。大概很久了吧,在黑暗中逗留太久,骤然重见光明就会不适应。
∮很久以前,我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其中就有骑着摩托车满大街的横冲直撞。当然,最好载有女人。我一直觉得,载着女人骑摩托车看起来就更加盛气凌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种种怪癖的思想愈来愈显清晰的时候,却又突然发现其实索然无趣。
现在去哪?我嘴巴上叼着未烧完的烟头,加快速度追上亮子。
帮我打一个人吧。
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吧。
之后呢?
之后去找然然和项真。
然然是亮子的女朋友,据说是在吃饭的时候因缘际会碰见的。当然,在这个乡镇,胆子足够大的人总会猎取诸多奇遇。两人臭味相投,经常腻在一起。无法理解的话,则可想像一下老电影里杰克与露丝在船上相爱的模样。
而项真和我,或许是两人恋后的生产物吧。我一直这么觉得。
然然家教很严,经常不能在外过夜。于是然然经常撒谎说去陪项真。而项真,亦是如此。只有一次,两家觉得奇怪怎么两人每天都必须跑到外面才能睡。于是互通电话,结果令双方家长傻眼。那次之后,有一个多星期两人都未出家门一步。
第一次遇见项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搞笑的事情,当时亮子有事走开了,而剩下我和然然还有刚认识的项真在一起。是在晚上,一个人面对两个女人使我有些茫茫然。因为终究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们东奔西跑。
那时候还是夏天,项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无袖衬衫,仔裤。然后她被然然硬是推到中间位置。隔着衣服,我能够感受到与她柔软的ru*房相接的阵阵快感,还有她一直不能平息的心跳。短短的头发偶尔扎到我的脖子,我用手去拂,偶尔也能够碰到她的脸。她于是躲开。
我问她,是第一次出来玩?等了许久不见回答,我便扭头看了项真一眼。只一眼,摩托车忽然陷入一个很深才车辙。瞬间失去平衡。我努力搬平扶手,想从车辙里冲出去。而结果,摩托车上来之后直接冲进路边的麦地,歪斜着走了一段之后,三人连同摩托车一起摔倒。
麦子大概有膝盖那么深,绿色,能够完全把人埋住。摩托车倒在我的腿上,当然,中间隔着保险杠,我才因此得以平安。
我躺在麦子上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项真已经起来并在拉起然然。之后她们跑到我身边蹲下。
季锋,你有没有事?然然问。
我说,没有。
然然于是用力捶我,骂说,你个笨蛋,开着车还敢泡妞。不怕摔死你啊。挨着昏暗的摩托车照亮前方的灯光,我看到项真应该是害羞的模样。我不能自己的大声笑着,然后在项真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项真努力想要挣脱,被我大呵一声“老实待着”吓住。
然然站起来,双手叉在腰间,笑着说,靠,你们亲热也不找个地方。我马上也要去找我可爱的亮子,哼。
那晚我和亮子然然分开之后,我们才第一次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有再在小镇上奔跑,而是选择了偏僻静寂的乡下小路。项真在潜意识里仍旧在拒绝我,坐在我后面几乎连衣服都不再碰到我。
我说,喂,你要抓紧。否则我开这么快,肯定会把你再次摔下去。
没事。项真说。
没事?老天,你这么瘦,摔下去我也不知道。万一毁容就更惨了。我吓唬她,但是她却不再理我。我在这一条街和一所学校组成的镇子上生活了二十年,对周遭的事物大都烂熟于心了如指掌,而女朋友也走马灯似的换了不少,却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不尽认清的家伙。
我选择不远处的一个小坑,故意颠了一下。项真惨叫着抓住我后背的衣服。
怎么样?知道错了吧。我得意的说,不是这样抓的,你抱着我就没事了。说着,我抓住项真的手放在腰间,然后让她两只手扣在一起。
就是这样。我说,只要我不掉下去,你就没事。
那要是刚才,不还是一起摔?项真不屑说。
那是意外。
我把车开到小河边,停住。然后与项真一起走下来。夜很黑,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河水与草地的差别,因此不至于不知不觉走到河里。我找了一块草比较旺盛的地方坐下,看着河水叫项真过来。
项真沉默着走到我面前,却不坐下。我于是生气的拉住她,逼她坐在我的怀里。一切停顿之后,我问她,喂,你说我们这是算恋爱了吧?
不知道。
反正我觉得是的。
之后是再次大段的沉默。天地间只有河水流淌着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许多虫子的叫声。我不知道项真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必须绞尽脑汁想些话题来说。一直沉默的话,场面太过于尴尬。
许久,我问她,你相不相信缘分?
项真沉默一会,继续说不知道。我心里默数,第一次想抓狂。
我说,我觉得挺奇怪的。假如今晚然然不去找你,我们则不可能相认相识。你说是吧?
项真说,恩。我心说,第二次有抓狂的感觉了。
我问,我可不可以吻你?
这次项真当机立断,马上说,不行。我笑着,不行也得行。然后不顾项真的反抗把她压在身下,用力搬过她的脑袋,吻她。她的身体和脑袋都在拒绝我的入侵。我不得以,只得用手箍住她的头,不让她有丝毫晃动的机会。偷看了一下,项真双眼紧闭,眉头紧雏,咬紧牙关。我努力许久终未能如愿,只得放弃。
项真坐起来,整理着衣服说,惨了,明天得洗衣服了。
第三次抓狂。我拾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掷入河中。石子下沉发出叮咚的声音,清脆悦耳。
你冷吗?亮子。
恩,有点。
不止有点吧。我是很冷。
正说着,亮子忽然拉了我一下说,那人来了。之后亮子就走上去。那个人是从反方向迎向我们而来,我们走过去与他面对面。
他看到我们,笑了一下。亮子走上去拉住他的衣领说,问你个事好不好?
那人问,什么事?
亮子说,到这边来。
然后亮子拉住他开始往前走,那个人一直在问什么事,这里不能说吗?我听着好笑,马上你就该知道什么事了。
我们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那个人开始害怕起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当然,我们也是。走着走着,亮子突然回头给了他一巴掌,说,妈的,废话那么多干吗?我担心他还手,紧跟着走上去一步。那人于是乖乖的闭嘴,任凭亮子怎么打都不吭声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亮子终于在鲜血中停手。把那个家伙从地上拉起来说,妈的,你最好别报警,否则还打你。那人于是说好。
然后我们一起走出来,碰见路人,总有人在张望。亮子让他带水里把脸上的血洗干净每那人刚说了一句,没事,不用洗。结果亮子上去就是一脚,说,妈的,让你去就去。
在他走到水边清洗伤口的时候,我们开车离开。
走在路上,亮子大笑说,那人真孬种,一点小反抗都没有。而到此刻,我依旧不知道那人挨揍的原因。估计亮子也不知道,只是习惯了拿别人开刀而已。
生活茫然的如同找不到青草的小鹿,颓废的阴影逼嵌入骨。
意外的却是,几分钟后街上便响起了警笛。亮子骂那人出尔反尔,然后一起把摩托车停在一个朋友家,然后一起跑到乡下去。
明天怎么办?我问他。
大不了上城里躲几天。亮子抽着烟悠然说道。
有一次然然过生日,许多人买了礼物跑去祝贺。地点是在亮子家里。许多人喝醉之后东倒西歪的睡着。当然也有人闹事,但是被亮子制止。
亮子父母常年不在家,留下一所空房子供亮子为所欲为。而这里成了我和亮子,然然和项真经常聚集的地方。
我一般醉酒之后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睡觉。当晚我和项真找了一间没有人的空屋,跑进去就不再出现。
一晚无事。清晨醒来时天仍未亮。大厅里,残存的蛋糕和东倒西歪的啤酒瓶,不小心碰见,发出咣当的刺而声音。而地上,沙发上则到处都是睡姿怪异的男男女女。时间仿佛在昨晚突然停滞,而今天,尚未开始。
喝了太多酒的关系,喉咙发出干枯的噪音。跑到院子里,拧开水龙头灌了几口凉水。头脑昏昏沉沉的摸回房间继续睡觉。
项真被我起床时弄出的声音吵醒,闭上眼睛装睡。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看着她,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我偷偷的小心翼翼的掀开项真的衣服,项真察觉,立刻用手拉了回来。我笑着,继续把衣服往上拉。项真再次把衣服拉下来,然后用手抓紧我的双臂以使我不能再有所作为。安静了一会,我又用嘴巴去吻她,但她察觉之后,将身体后仰。我紧跟着把脑袋追了上去,直到项真大叫着说“掉下去啦”的时候我才把头放回来。
我挣脱项真的手用力抱住她说,为什么到现在还拒绝我?但是项真并不回答。我于是继续追问道,不喜欢我?
项真急忙摇头说,不是!
那是为何?
过了一会,项真叹着气说,我爸知道我们的事了。上次发了很大的脾气,他说你不务正业……
就因为这个?我打断她,现在是自由时代。
但是我不自由。
那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是我爸拖人为我介绍了一个。过几天要我去相亲。
那你去吗?
不知道,应该会去吧。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我有些怒了,说,你是活你自己还是活你爸?
项真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靠在我的肩膀。似乎有泪盈出,但清晨微弱的光芒,我并未能看的真切。忽然觉得伤感,我始终还是抓不住自己的未来。如此想着,我更加用力的抱紧项真,想在初秋的季节里不感到凄凉。
渐渐睡着。天亮时被子被一大群牛鬼蛇神掀开。项真还在睡着,脑袋压着我的手臂,双手紧紧的抱着我的身体。她像一株柔弱的小草,惹人爱怜。
人群突然爆发的声音使项真蓦然惊醒,急忙松开抱着我的手。人群中有人大叫,快呀,大白天闹洞房喽。然后有人把被子完全掀开。项真瞬间赤红了脸,紧紧的往我的掖下钻去。脸颊挨着我的身体,烫入骨髓。
和亮子在乡下朋友家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亮子打电话叫了然然和项真。
出了什么事?然然见面就问。
亮子回答,一点小事,躲几天就行了。
有一个空档,我和项真单独跑到一个房间里。沉默了一会,项真问我准备去几天?
我说,大概一个星期吧,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你把人家鼻梁骨打断了。他们可以告你毁容!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就是上次我爸介绍的。
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只有简单的一个哦字。
彼此沉默到亮子叫说,车来了。我看着项真,说,我们先走,一会你和然然一起回家吧。项真不再说话,她习惯沉默应对。但是在我转身的瞬间,她却突然叫住我。
季锋。
我转身,项真迎上来。我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如此深切而主动的吻,一时间,我反倒呆若木鸡。
离开时,项真从口袋里犹豫着拿出一封信,她说,这封信,你上车后再看吧。但是我听的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坐在车上,我却一直心不在焉的想着项真的吻和那封信。亮子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发什么呆?我对他笑着,说,谢谢你。
亮子锤着我的胸脯说,得了吧,你别恶心了。与此同时,那封信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亮子弯腰拣起,问,谁的?
项真。
拆开看看。
而信的内容如下:
季锋:
展信快乐。相处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不善于表达的人了吧。我爸又在警告我,不要再和你来往。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所以想了许久,我只能向我爸妥协。我们分手吧。
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也知道你总说我食古不化不主动什么的。那这次,我决定明天亲自主动吻你。但愿不要吓到你。呵呵,也但愿下辈子你不再是个小痞子。
祝快乐!
项真
内容很短,我却兀自看了许久。相信项真也写了很久吧。信纸上还有残留而未干的泪痕。最后是亮子一把抢过信并且扔出窗外。我阻挡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封宣判刑期的信随风而去。
冬季,玻璃上有一曾薄薄的雾气,模糊了整个视野。我拉起衣袖擦了擦,视野却依旧模糊不已。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18 14:42:48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11-18 21:33:1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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