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送儿子上学,突然见一只大蝴蝶扇动着它的双翅,翩翩地落到米兰垂挂的软枝上。我惊奇地对儿子说:“儿子,看,蝴蝶!”那只蝴蝶全身落黑,较平常看到的蝴蝶大许多,轻盈的薄翼上隐有暗红的斑点。是美,但美得有些沉重。我的心也变得沉重而怅然。
在十多年前的冬天,凌晨突降起沉甸甸的大雪,大雪纷飞中也有一只这样的蝴蝶从我们姐妹婆娑的泪眼中飞过。那天是我母亲的出殡日。母亲的灵柩正准备送出。这时悲伤而忙乱的我们竟然看见一只硕大的蝴蝶,在大雪中一扇一扇地飞到我们眼前,又飞到我家的窗户上,从窗棂中钻了进去。我和姐姐相视一看,谁都没有说什么,但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难道上苍也感动,于是让母亲的灵魂蜕变为美丽的蝴蝶吗?难道天穹也哀情,突降大雪祭悼穷其心血凄然离去的母亲?
母亲自小失去双亲,和小舅两人相依为命,童年生活艰难,如浮萍般地度过。后被收养童养媳,本来可以有了一个扎根的家,但随之灾难接踵而至,先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夭折,后是丈夫突得急病去世。无奈中母亲带着两岁的姐姐再度易嫁,却百般遭受折磨,又只得从梦想可以扎根的家中出来流浪,最后拎着包袱嫁给了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苦命的人,但正是这样,他希望在柔弱的母亲身上得到依靠,母亲也正用她柔弱的身子撑起了这个家。哥哥,两个姐姐,我和弟弟的生活、读书都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支柱。
我还记得那个冬天妈妈步行十几里给我送馍馍的情景。我自小就比较挑食,母亲担心我吃不好,就用塑料带包上馍馍,外面又包上几层,放在身上暖着给我送到学校。当时我和同学正在外面嬉闹,突然见妈妈姗姗走来,当时不懂事的我不但没有感激,还为母亲的寒碜羞怯,接到热乎乎的馍竟没有说一句贴心的话。
我读高中时,家境又很难,这时我的每月生活费和学费都是母亲捡垃圾废品换来的。有一个星期天,我和母亲一起去卖废品,当时收废品的小姑娘轻鄙而又不耐烦,让我感到莫大的屈辱,(现在还想诅咒这个不解人情的家伙)而母亲为我所受的屈辱又何止这一件。当时的我虽然知道家境的艰难,但是虚荣心还是让我做了现在仍然感到愧疚的事。
一个冬天,天气寒冷,母亲早早地给我做了棉鞋,让我带到学校穿上。鞋是又厚又暖,长长的,钮扣开在旁边,样子就像一只船。看着别人穿的绣着花边,红色的灯芯绒棉鞋,我怎么也不愿穿上那双黑棉布大鞋。一个星期天,天气已经很冷了,回到家,母亲问我这么冷怎么不穿棉鞋,穿着一双黄球鞋。我当时随口说小了,不合穿,天天跑步,不觉得冷。过后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过了两天,家里就让人把鞋送到学校。我当时觉得一丝愧疚,也为自己的谎话脸红。星期天回到家,突然见母亲的一个手指红肿着,就问姐姐妈的手怎么啦,姐告诉我原来是母亲晚上给我赶做鞋,眼睛不好,煤油灯看不清,针扎了手,现在溃烂了。当时我的心一下子浸满了自责。我没有对母亲说什么,只是把那双鞋穿上了脚,以后也穿着那样的鞋,也没有觉得丑。
这件事过了十几年了,但我长久地记挂着,也记挂着我的母亲。
牵着儿子的手,思绪在哀伤中流荡着,突然儿子说:“妈妈,你死后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吗?”我的心又一颤,难道蝴蝶真是美丽的化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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