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如潮水般涌进身体里,我疲倦地想睡觉。慵懒地抬起头看这片天空,它是否属于我。
阳光很灿烂,没有风也没有云。我提着行李站在人群里,感觉到空气在我空泛的体内游荡。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旅途的疲惫,完全是来见这个我深爱的男人。来的时候我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考虑清楚。
我前一天在车站给他打了电话,那个时候火车已经开始检票。我说,昌平,我明天就到你那儿。
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好。路上小心。
昌平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年少时的感情在他离开后凝固,定格。那时的他深受女孩子的青睐,当然也包括我。
在共度的三年高中里,我们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他的温存令我感动,所以那段青涩的记忆里,他是我记忆最深的人。
我就站在出站口那里,等待我投奔的男人来接我。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吵嘴,是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看似小女生的女孩子。那个中年男人似乎拿那个女孩子没办法,只看到那个女孩子在骂,中年男人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难得理你。
待我再回头就看见昌平站在人群里,他高高的个子在四处寻找。我并不叫他,我等他发现我,过度的沉溺于被人寻找的幸福。
昌平终于看到我,走进我。半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他笑笑,等的太久吧?
刚下车。我说。
他接过我的行李,不说话,示意让我跟着他走。我本来就是来投奔他的,我跟在他后面,走的很慢。观察他的背影。
他可能发觉我走的慢,回过头来牵起我的手,他说,离我的大学还很远。
晚上的时候,我们到了昌平的大学。他为我安排了住的地方,是招待所。然后他陪我吃东西逛夜市,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已经周身疲惫不堪了,于是我就说,昌平,我今晚想早点休息。
他说好。
他一直是这样,在别人看来或许作为一个男人的他没有主见,不过他的体贴让我感动。
虽然我很倦怠,倒在床上我就没有睡眠了。
离家出走是第一次,我惴惴不安的心在昌平的庇护下平静了许多。依然会时时想起那天和妈妈的争吵。
她觉得我应该去找份合适的工作,这也不错,但是她为什么说我画的东西是废物呢?自小她就知道她的女儿,喜欢作画,她一直支持她的女儿,但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女儿因美术而落榜的时候,她觉得她女儿一无事处。
那么我就说,妈,我那么一无事处,你不如把我卖了。
她开始吼我,我倒是想卖,关健是没人买。
那天晚上我就离家出走了。
夜深人静帘外雨潺潺,开始下雨了,我想站到窗户边去看雨。起不来,昌平紧紧的搂着我,我怕吵醒他。
我打开壁灯,我在黑暗的灯光下看昌平的脸,他睡的很香,我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然后我终于感觉睡意袭来,用右手拥着他,沉沉地睡下去。
昌平每天得去上课,我在招待所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所以我就到处走走。也不知去什么地方,出招待所我就看到公交车站台。我随便上了一辆车,就离开了。
我坐在位置上看窗外漂浮的景物。刚下火车时我以为自己来错地方,那些低矮的建筑使我不敢相信这是个省会城市。
我在出站口看到这个城市的名字,然后确定原来这是就我来投奔的城市。
逛了一天再回到住的地方,看到昌平在屋里焦急的走动。他看到我开门进来就立马问我,你到哪儿了?你怎么不说声就走了,出了事怎么办?你又没来过这个地方。
我看着这个关心自己的男人不说话,微微地对着他笑。
他拿我没办法,他说以后去那里要给他说。我说好的。
好的。可是第二天我又出去逛,换了一辆公交车,去另一个地方。我不是路痴,我永远都相信自己不会迷路,我很关注周围的环境,就像以前背着自己心爱的画夹在整个城市里游走,然后记住那些美丽动人的画面。
往往一座城市吸我的地方是不是在于它的修建,而是源于它给我本质上的感动。
我记得好像对昌平说过这句话,他当时的表情很奇怪,他说,小丫头没事老是东想西想。
我就微微笑,我喜欢笑,常常一个人微微地笑。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他们说什么,我知道。但是我不抱怨,我只是听,然后微微笑。
在公车上我看到外面的广场就笑了,车只是续续开过。这时我听见我旁边那个男人说,你很像一个人。
?
蒙娜丽莎。他这样说。吓了我一跳,我还是在微微笑,不说话,听他继续说。
他说,你这种笑是源于心底的微笑,所以很吸引人。
我还是不说话,听他讲。现在这些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很少,包括昌平,他从来不和我谈这些,在我们的爱好上,天差地别。
后来那个男人下车了,留给我一张电话号码。他说这是他的手机,可以找到他。
我把号码放在口袋里,然后继续去观察那些陌生的景物。
下午的时候我回到招待所,昌平还没有回来。可能他回过来,又离开了。我突然想我们是不是已经产生的距离。
那些年少的时光,早已在记忆里腐烂。往往生根发芽的是曾经丢弃的,我想,我们曾经丢弃什么,什么也没有。如果真的失去,那现在意味着一片空白。
空白,空白,空白。
我努力的回想,那天夜里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家出走,年少时经常和妈妈吵嘴,妈妈和我性格差不多,有其母必有其女。
妈妈是怎么想的我比谁都清楚,她爱她的女儿。可是她女儿何尝又不爱她。我是倔强的,我偏偏和她吵。
她说,麦麦,这么多年我把我白养了。
我说,你心疼你的钱了。
她就掐我,我就在房间里跳。还连带不停的嚷。
天黑了,昌平还没有出现,我躺在床上看电视,无聊的很,我想起那个公交车上的男人,就笑了。
他说,你像一个人。蒙娜丽莎。
然后他在我脑海里消失,我拿出那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白纸。上面有这个男人最直接的联系方式。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找他了,一定会打电话给他。现在我不需要,因为我心爱的男人在我身边。虽然他还没回来。
晚上很热,老板敲门问我要不要开空调。开空调要另外交二十块钱。我没有钱,所以我说不开。我本来就没带多少钱,离家的匆忙,只带了一点平常的零用钱。晚上昌平来了,没问我什么。我以为他会问的。
我们说话很少。平常一样,睡觉。睡到天亮的时候他又离开了。
仿佛自己每天就是在等他来,和自己睡一上觉。然后再看他离开。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地方。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和妈妈的争吵,对昌平爱的信仰?我迷惑不解。
昌平说,我这几天很忙,等放假了我就天天陪你。
我不说话。对着他笑。
我又赶上那辆公车,在同一个位置上昨天那个男人又坐在我身边。我们像熟人似的开始说话。
我们谈起梵高,谈起伦勃朗;谈起斯里兰卡的风丽风光,谈起弗兰茨卡夫卡。
后来谈到这坐城市,他用那种独特的目光注视着窗外续续飘过的景物,然后他说,这个城市正如你一样,是一个谎言。
我被他惊吓到了,半天没有反应。
他没和我道别就下了车,我不知道他去哪里,就像他不知道我去哪里一样。
回来时发现昌平还没回来,我就等他。等到最后我茫然了,我到底在等什么,是在等他,还是等别的。
我开始想像那个陌生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大约有三十岁,未婚。可能是专业的画家,也有可能是是某美术学院的教授。我拿出那张他写给我的纸。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手机号码。
13547197309。我对着那张纸微微笑,我说我会打给你的。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在潜意识里,我希望他早点来。在床上我就时时刻刻观注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外面的人推开了,就可以看到我躺在床上。
它一直死死紧闭着。昌平可能还在忙,但是迟早他会回来。
我就那样躺在床上,用不变的姿势去等我心爱的男人回来,推开门和我睡觉。
那天晚上我等了很久,昌平没有回来。
最后我终于相信,他不会回来了。
天还没亮快亮的时候,我听见门被推开了。灯突然亮了,我用手下意识地挡住强烈的灯光。
他没说什么,就躺下睡在我身边。我说回来了。
他好像很困倦。合衣就闭下了眼睛。我从床上坐起来,我闻到一种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我的味道。
我的心就开始疼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很疼。
我也睡到他的身边,轻轻的搂住他,他嘤嘤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楚。但是我在说话,在对自己说。
我说,昌平。
我是麦麦。
那个时候的的泪水就不停不停往下掉。
我记得离开家那天晚上之前,我和妈妈吵架。吵的很厉害。后来我听见妈妈叫我的名字,我就哭了,她说麦麦。
有时候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别人再叫出它的时候我竟觉得陌生,是什么东西让我们如此陌生?
我再也睡不着,就起床,洗漱,然后出了门。赶上这几天重复乘坐的公车。雨在窗外泛滥地下着,清洗着这个城市的污迹。
那个男人在某个固定的站台上车,坐到我身边。我们开始说话。一层不变的内容。但是今天,雨那么大,那个男人没有打伞,他却一点也没淋湿。
我其实不想谈那些关于艺术的东西。因为我心很痛。我不知道怎么向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男人说出来。或许,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那个男人再次告诉我,如果有时间就给打电话给他。他问我,我给你的号码你还留着吗?
我回到招待所,昌平已经离开了。我下楼去打了他的手机,我说昌平,我回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女人直觉往往是最敏的,我感觉到什么事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何事。
我仅仅想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说嗯。熟悉的声音。很多年前我就把这个声音记在脑海里,许多年以后,我依然不会把这个声音忘记。
于是我就出去。我绕着街着走,早上下过雨,这时的街道被雨水洗涤的很清洁。
来到这个小镇这么久,我还没有在条离我最近的街道上行走过。
我就那样走,突然想起那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号码。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给他。
我觉得其实逛街也挺无聊的,在火车上我设想来到这个城市该发生的种种情况。昌平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吃肯德基,带我去看这里最有名的景点。但是一样也没发生。
昌平很忙。他说他很忙。忙什么,他没有告诉我。
在那条街的转盘处,我远远地看到了昌平,我的心就跳了一下。
昌平走着,旁边一位大美女挽着他的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我想起了自己,
昌平和我说话,我只听,对着他微微笑。
那个陌生男人能理解我的笑,昌平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我的头有点晕。我以为看到的这一切是假的。我努力地想信,前面那个被另外一个女人挽着的男人不是昌平,而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人。
昌平现在应该回到招待所了,一个人等我。想到这里我就笑了,我笑的很大声。
周围的人都瞪着我看,这女的是个十足的疯子。
我还是张狂地笑着。我大声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然后所有的人都识趣的走开了,我突然心好疼,痛苦穿心般滑过我千疮百孔的心脏。我的泪水就不听话的往下掉,我蹲下去看地下雨水的痕迹,还有自己泪水滴落在上面。
昌平,我是麦麦。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回到招待所,那时昌平已经回来了。我什么也没说。
昌平只是坐在那里看电视,抽烟,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
我就坐在他身边等啊等,等他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突然想不通,昌平你应该告诉我。我就倒在他身上,他似乎很敏感,我感觉他身体颤抖了一下。我突然在他手上抢过电视遥控,关掉电视。
干吗。昌平有些不耐烦。
我是谁?我问他,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你有病。昌平有些生气。
我要知道我是谁。我大声地吼。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抬头又低头的瞬间我看到了自己失望的爱情幻想。
真的,他连我是谁也忘记了。
我是麦麦,麦麦。
我想告诉他,可是我没有说出来。
泪水又不听话地在我眼睛里打转,我努力克制它们。我就浑身颤抖起来。
他紧紧地拥着我,但我觉得他的身体我是那么陌生,陌生的如同从来没接触过。
他是昌平吗?是我千里迢迢来投奔的男人昌平吗?
他说,其实,离家出走不是件好事,我希望你能早点回家。你妈妈会担心你的。
我使劲推开他,少说那些!你希望我早点走倒是真的。
我就是这么倔强。虽然我很希望昌平说,你留下来。我永远陪着你,和你永不分开。我就那样说,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他说,是的。我希望你回家。
我的泪出来了。
那一晚我装着睡着了,我们什么也没做,背对背睡到天亮。我一直想是不是该给那个陌生男人打电话。
在站台上,我对昌平说,借我点钱。我没有钱。
昌平说要多少。我说我要回家,没有车费。我说了是借。不是给,借就意味着要还给他,我把一切都算的很清楚。
他在身上掏了两百块钱,递给我问我够不够。我没说什么,放在裤子的口袋里。
然后上了公车,他本来要送我的。我说我找的到路。
渐行渐远的公车将载着我去了火车站,然后我回家。
在车站的时候我在口袋翻出来那个陌生男人写给我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盲音一片,然后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没有这个电话号码。
我猜想自己是否真的见过这个陌生男人。
他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是晚上的火车,就像我来这里一样,只是相反而已。我旁边那个抱着小孩子的女人不停地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身体,哄他入睡。
我对她说,你的孩子很漂亮。
她说,谢谢,没有母亲不喜欢不自己的孩子的。
听完这句话,我就哭了,没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一时的任性。女人递给我手巾纸。没说什么。
十多个小时后我站在属于自己的城市,自己曾经出生的城市里。再回头的时候,我竟想不起刚才是否从出站口走出来。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11-18 0:25:5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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