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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梦》,我不精读高鹗所续!
每每翻到八十一回,立刻打住。掩卷略略沉思感慨一番后,重又翻到第一回。于是,整本书,看的最熟的便也是第一回。
书中问: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于是女娲补天的故事与一僧一道的言谈便顺文字迤迤而来。
有句老话:万事开头难。请众位去想,当时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想必这个开头也是思索再三才确定应该这样写吧!
于是,以仙僧仙道开篇,引出故事,便更显而易见其二人统领全篇、绾结纲要之重要所在了!
《红楼梦》书中云:石头上所记书名《石头记》,后被空空道人更名《情僧录》,又再,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最后被曹雪芹题名《金陵十二钗》。
很多时候,大家读书都只道这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在眼前一晃而过,其实小小的插曲若细细地研考来,却大有真意。至于孔梅溪是否有真人,我在网上查得两份资料:
一、“1975年6月文物杂志社收江苏盐城周梦庄先生来涵,承告以红楼梦第一回之东鲁孔梅溪实有其人,周先生涵称有旧藏孔继涵所书一联上款书南冈,下款署梅溪孔继涵。此联系周亲睹,孔继涵字体生,山东曲阜人,生乾隆4年,卒48。26年进士,官至户部郎中。(摘自吴恩裕《曹雪芹佚著浅探》)”
二、孔继涵(1738-1783),清山东曲阜人,字体生,一字誧孟,号荭谷。孔子第六十九代孙。乾隆进士,官至户部主事。好天文地志算术之书。遇藏书罕见之本,必校勘付印。曾刻《算经十书》。著有《解勾股粟米法》、《考工记车度补》等。(以上见《中国历史大辞典》清代卷上)
如此看来,孔梅溪实有其人!且又是一饱读诗书,崇尚仁义礼士的正派之人!
这样我们再看书中的这一小段插曲,一思便得:
石头见此书,名为“记”,因其无情无绪,所见所闻不过记录了一段下凡历世的情幻之事。
空空道人更名情僧录,因其是僧人,故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人色,自色悟空。其实这段话很好理解,那便是:空既是色,色既是情。空既是情,情既是空,色既是情,情也便既是色,色也便是空。色色情情,情情色色,空既是色,色既是空也!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空空空也!
东孔梅溪题风月宝鉴,因其是诗书之人,眼中故见风月多情,伤人害已,以为警戒后人,故曰宝鉴。
而曹学芹,以自已喻世间凡人,眼中故所见悲喜忧怜的十二钗,便题名金陵十二钗!
这样一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味道便深深体现!便任凭你是谁,赵钱孙李也罢,周吴郑王也好,切入这红楼梦,便总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份独特观点,又逃不出这石、这仙僧、这诗书之人、这世俗之人所代表的四个触角了!
2
此篇,本就讨论僧道,所以絮话少说,在此,便如鄙人读红楼,回第一回罢!
僧:出家人也!
道:悟禅机者!
谈起僧道,便不能不提“儒”。儒,在朝谋官之士!
僧、道、儒,历来被世人称为三种不同的处世方式!
红书中,提到僧道,前前后后主要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空空道人、镘头庵的净虚、智善智能等、替宝玉问亲的张道士、醮鬼作弄凤姐与宝玉的马道婆、胡诌妒妇方的王道士,以及修烧汞炼丹的贾敬。
其实细读一番我们便知道,唯有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是真神仙,除却空空道人尚在访仙问道、张道士被当时天子封为“终了真人”、被王公藩镇神为“神仙”,其实皆是以入道修道之名假尊清规假守戒律、假济世人假慈悲之人!
而儒,便就多了,典型的有贾政(假正经)、以其门下的詹光(沾光)、卜固修(不顾羞)宝钗、袭人等。
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既为神仙之体,便肯定有其不同于其他僧道的神圣使命!
我们且看书中第一回,原文录下: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
便可见,红书中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其不同于其他僧道的使命是下世去度脱几人!所谓脱度,便有救赎与拯救之意,可是他们明明知道本是神瑛侍者下凡历纪缘,又能度脱了谁呢?且先不管这个,先看他二人都度脱了哪些人。
书中第一回:僧指着香菱对甄士隐道:舍我罢,舍我罢!
第三回:黛玉道“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瘌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第七回:宝钗道“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之后,宝玉要看宝钗的金锁,锁上有四个字。宝钗的丫鬟莺儿道“是个瘌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第十二回:有个跛足道人到贾瑞的门前化斋,中称专治冤业之症,并给了对凤姐起淫心好色的贾瑞一面錾着“风月宝鉴”的镜子。
第二十五回:隐隐的木鱼声响,一个瘌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念着“南无解冤孽菩萨”来为凤姐与宝玉消灾去难了!
第六十六回,刚烈的尤三姐拔剑自刎后,自悔不及的柳湘莲游游荡荡行走之间,经过一座破庙,看到一跏脚道士捕虱。湘莲便随道士而去。
另:第十八回,贾蔷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戏子。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自从多病,许过出家,买过许多替身皆不中用,须亲自入了空门,才好了!
除却妙玉,书中没有明确交代有瘌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外,其余几处俱已写明,又可见,这一僧一道,且不管度脱成功,先先后后共度脱了香菱、黛玉、宝钗、妙玉、贾瑞、王熙凤、宝玉、柳湘莲八人!
如此再回头来看为何他二人明知神瑛侍者下凡,劫数不可更改,又为何去度脱众人呢?
如果略微有点佛缘的人便都会想起那四个字:我佛慈悲!
写到此,我想起张爱玲非常著名的一句话,是说给他最爱的人胡兰成听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言语之间充满了无限凄凉又心甘情愿的味道!
一个凡人尚能有所了悟,佛主当前,又怎能不对即将遭遇苦难的凡人慈悲?
是啊!我佛慈悲!
3
书中第一回,写:“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
所以我们知道,仙僧仙道已是脱尽俗骸、出尘飘逸、万般仙品。
却为何下得凡间却又癞头跛脚?
作者为何要做此写呢?如果细读,再长久思索,便可知:
一,取真人不露相之意。
二,头,可达天,可指天,有项上即是天之说。脚,按方位一说自然是下,按地位一说自然是卑微。于是,或可作者借仙僧之相貌向诸位传达,此时已被朝廷抄了家的曹家真实境况也未可知。
正是:天已破,满目所见皆生疮,位已卑,颠簸脚下路难行。
4
众人所知,僧家一派,道家一派,僧道本两家,可明明曹雪芹的写作僧道总不分家,为何又将僧道混为一谈?
我们当须知:无论僧道,能够超心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一荣一枯皆置身度外,便也就是成佛成仙了。
所以,一僧一道,无论其系何派,曹雪芹所赋予在他们身上的力量都是佛学,所代表的也正是佛学中的禅机。在红书中,也多处写到众人参禅问道,多处表达唯有归入佛门,方可脱度苦海。
至于儒学,贾政,王夫人,宝钗等众人既是最好的证明。可见曹学芹的心中,批判儒士,佛性真纯。这样一想,仙僧仙道将顽石幻相成一通灵宝玉下界便有所指了。何指呢?
佛门圣地,六根清净,玉,欲也!人类的欲望也!也正是书中所说的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的乐事!种种心内贪念,锦衣华食,男欢女爱,何处不是欲?
而对玉(欲),二仙师又是如何看待呢?
也是书中第一回,原文录下:
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这段话,真是放诸四海皆有用!
令人不得不在读完红楼梦之后掩卷沉思,今天的我们,对待有关与自己生命与前程紧紧相关的那心之玉(欲),又是如何?
尽管仙僧仙道频频告诫顽石,顽石还是幻成了玉,下凡而去!
尽管我们都知道欲望过多,必致苦痛的道理,却还是一味苦苦追求,不懂放手!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说得就也是这心内不绵不尽、无休无止的贪念与欲望啊!
至此,以僧道所竖立起来的佛学,便一点一点地展开了故事!
凡事当有始有终,有开头便有结束,故事讲完了必然要收尾。所以,便说到了高鹗所续,和原著相比,虽狗尾续貂,但其大部分脉胳还是遵循着曹公的意图,不说别处,单说这僧道取玉一节(117节)便是悟了曹公的原意。
我们且看原文如下:
宝玉问“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那和尚笑道:“你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像当头一棒,便说:“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那僧笑道:“早该还我了。”
甘愿将玉(欲)交出,岂不是已经看破红尘?
既交了玉(欲),红尘便已无所留恋。什么功名、金银、娇妻、儿孙,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如今我已了,便是我已好!
我猜,宝玉出家时,必是哈哈而笑!那一刻,他了了,他也好了!
写到此,《好了歌》再一次在我耳边飘荡。便又一次感叹,仙僧道的使命,终于完矣!而余味,留下众人各尽其悟,各尽所思,去各开自颖吧!
所以说红楼梦是一本佛书,读后能引人遁入空门,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不过,又再戏说一句文外话:如此说,读了《金瓶梅》,便又入了色路不成!哈哈,还是那句话好: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读红楼,痴可以,迷可以,狂可以,不可以全信矣!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6-11-18 8:41:3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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