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
我坐在院子前面的那个大石槽里,夕阳在远处的天边拖着金黄的羽翼,绛紫的云霞开始在山头蔓延。我记不起来那时我多大了,我只记得那条裙子已经被我弄出了好几个洞,奶奶拉着我叫道,快起来,莫在地上磨蹭,你干爹快来了,他来了就给你带好吃的!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干爹是什么样子,只是在有天中午一个河南的商贩在我家吃完饭后就送我一条黄色透明的衣裙,他摸着头我惊慌的躲开,他呵呵的笑着对母亲说,这孩子怕生人啊!后来他就走了,我目送着他从院子下面的小路上走去,小路蛇一样的向远方逶迤,再没见他回来。
母亲就拉了我进屋,她拿起那条裙子说,来穿上看看怎么样,这可是你干爹送给你的!
干爹,什么干爹啊!我疑惑的问母亲。
就是中午在家里吃饭的那个人啊!母亲说着把裙子给我套在了身上,长长的裙子一直拖到我的脚底下。母亲拉着我在院子里跑一圈,高兴的说,你干爹说你命好,将来要做官的,所以就人你为干儿子,这裙子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那个午后,我穿着那个裙子在小路上跑来跑去,大的裙子小的我在那阳光里花一样的绽放着,我就听到有人笑着喊,嘿,小子什么时候变做闺女了!那时候我脸没有红,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闺女,我只看到母亲在院子的春树下倚着,笑容象小河里的流水在那个午后涓涓淌过。
等我再记起裙子的时候,那个只做了我一回干爹的商人再没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后来才明白,那条裙子只不过是一顿的饭钱,母亲想要个女儿,而那穿着裙子的后来却长成了个男人。
[小河]
我仰起头,很远的就看见母亲,她怀里抱着东西坐在车头,头发在黄昏的风里飘扬成一抹云彩。
我在河里奔跑着,小河在我的脚底下欢快的舞蹈,水花一串串的溅起来,老高老高的落下来,就听哗啦哗啦的吓跑一大群游鱼。
小子,你妈回来了!放牛的老汉叼着烟斗吆喝着,别耍水了,小心她揍你!
我依旧奔跑着,那清凉的河水贪婪的亲吻着我的身体,我的脚步也象河里的游鱼激烈的搏动着。
嘿,别老捉泥鳅啊,我们来捉桃花穗,还有白膘,看谁捉的多!杨子说着就扑通一下跌进了水里,溅起一溜水花。
哈哈,我捉到了!我兴奋的跳起来,高高的扬起手里的那条小鱼,脸上满是泥巴。
别闹了!老汉站起来,他对着我呵呵一笑,那一下巴的胡子就揉碎在我的记忆里,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弟弟哩!
我一下子愣了好久,等醒来就听有叫唤我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娃子,你又在搔水是不!
妈!我叫喊着扔掉手里的小鱼就朝那突突而来的拖拉机奔去。我看到母亲在笑,笑容倒影在清凉的河水里,一闪一闪。
[房子]
那年有很多人在我家的院子里忙碌,我坐在木匠的旁边,见他一推刨一推刨的下去地上就落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木屑,我就问他,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扒我们的房子!
他哈哈一笑,叼一根纸烟点了火,使劲喷一口烟雾,你妈要跟你找媳妇哩!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却哈哈的笑着。笑声在那个冬天伴着飞雪一直飘到了第二年春天,我看到土屋被一点一点拆去,场子里到处都是杂物,一坐新的房子被建在了老屋的上面。
青黑的瓦,雪白的墙,蓝的屋檐,我在屋里看到红黄的杉木顶梁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铜钱,母亲就端着热烘烘的馒头出来,她呵呵的笑着说,吃啊,快吃啊,盖房子辛苦大家了!
我就听到院子里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那激烈的响声就象春天的竹笋,一节一节的拔高。
母亲就拉着我跑出去了,揉一下那下陷的眼眶高兴的对我说道,赶你明儿长大了再盖漂亮的楼房!
[夕阳]
山坡上的牛群开始下山的时候,知了疯狂的叫起来,我坐在院子里的春树下面,蜻蜓在我的头顶飞舞。
我抬头看远处的山头,山头在夕阳里苍黄一片,我仰了头看天,天空一片绯红。
我想山的那头是什么呢?天的上面又是什么呢?我苦苦的思索着,在那个夕阳晃动的傍晚,我撑着脑袋看见母亲扛着一箩头菜从地里回来。
赶紧来把菜择择,明天就没酸菜吃了!母亲说,过两天去把红薯地里的草锄锄!我默不吭声的蹲着。
母亲就叫道,叫你择菜你没听见吗!母亲说着就给我一巴掌。
我摸着母亲打的那一巴掌,我想长大了就出去,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理她了,谁叫她天天好打我呢!
后来我真的出去了,我看到了山里没有的东西,也体味到了生活的酸甜与苦辣。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山的外面还是山,天的上面也还是天。
只是在我那失去的岁月里,我丢掉了一切,却丢不掉故乡那晃动的夕阳和夕阳里母亲那奔走在我童年里的身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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