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然变冷，患有鼻窦炎的我不得不预防感冒。

早早生好了火炉，房间暖和了许多，可手和脚还是冰冷。不知道以前的每个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往年这个时候还是外套，今年气温下降的厉害，人们有的已经穿上了棉衣，身体本身虚弱的我也不例外！

深夜里，蜷缩在被窝我不敢伸脚，加之他天天晚上后半夜回家，我越发地冷。这个时候，我不由的想起了外婆家温馨的带有泥土味道的热炕头。

外婆去世七年了，而我不能忘怀她。

打我会爬，奶奶重男轻女，半岁的我被妈妈送到外婆家。外婆家是个大炕，炕上最少能容五六个人睡，外婆把我和舅舅的孩子抱在一起养。我肚子总是受凉，所以老尿在炕上。外婆小脚勤快的抱来了玉米秆，麦茧把炕烧的暖烘烘的，我一觉睡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星期，我的喉咙干燥，嘴唇爆裂。外婆又怜惜的把我抱在怀里暖，实在不行就每天晚上勤起来几次，把我挪过来挪过去。而她总是穿着大襟棉袄，从来没脱过。

四岁多了，没上学的我照旧和表姐在外婆家，舅舅们分家出去住了。老屋只剩下外婆外公，外公成天不在家，外婆负责照看我们。整个冬天，外婆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坐在炕上打来滚去，把炕上弄的脏乱不堪。

七岁那年，妈妈接我去学校，每次放寒假便临近过春节。记忆犹心的是我手脚生冻疮，钻进被窝见热就发痒，痒比痛难受。我使劲地挠，直至挠的流血流脓！就这也不行，我哭着把脚伸到外婆手上，往往是外婆不厌其烦地挠着，我挂着泪进入梦乡！

外婆慈祥地笑着说，不烧炕怕我冷，烧着了又怕我痒，这可怎么办呢？最后她想出了办法，就是晚上搂着我给我暖热，然后把暖袋罐好水放在我脚头。我睡姿不好，一个晚上瞪翻几次被子，她想来想去还是不称心，只好大中午烧好炕，等晚上再睡温度不热不冷刚好！

再大一点了，我没有机会睡外婆的热炕头，下面有了妹妹，外婆也老了许多。妈妈不忍心让外婆操劳，我却乐孜不倦跑去说要学烧炕。外婆笑着说我还小，烧不着的，幼稚的我偏不信邪。用嘴吹，一根接一根的划火柴，明明看见火苗窜上来了，睡到炕上就是冰冷。

成长中，我十八岁了，每到冬天还是抽时间看外婆。而我一进门，顾不得洗脸就上炕，那个年月没有所谓的火炉，暖气，空调。炕成了老小人唯一的愿望，一大家拥挤在一起，尤其是过年那个热闹劲啊，没法说，竟然把桌子端到炕上，围着被子吃饭。

结婚后，我再也没闲暇时间睡外婆的炕了，外婆更加孤单。冬天的中午，有一点阳光，她就坐在村头的石头上痴呆地望着我家的方向。我坐在我的火炉旁给她织帽子，织手套，织袜子，织毛衣，我要暖热她的心，就象她当年暖热我的手和脚一样！

缝成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地骑着自行车向外婆家飞奔。她浑浊的眼睛看见我来了，小脚马上迎接我，我责怪她坐在石头上不嫌冷吗？她没文化，不太会说话，只笑着看我。我一件件地掏出来，让她试试合不合适，她说肯定合适，因为我是她的乖孙女啊！

又拉扯我上她的炕，好长时间没来了，她从她那破旧的柜子里拿出橘子罐头，菠萝罐头，还有发了霉的点心让我吃。我摇头，她竟然启开盖子，用勺子喂我，我只好接住她送到我嘴边的一小块。试着穿戴好，她舍不得，说她死了戴进棺材吧，我承诺以后给她织许多件！

外公死后，外婆的日子更难熬，寂寞的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还是和丈夫吵架后半夜跑到她家的，睡在她身边，睡在她热烘烘的炕头，我做着甜美的梦又睡到大天亮。下雪了，她佝偻着瘦小的身子给我抱柴火烧炕，我看见了她鬓角的丝丝白发，哦，我亲爱的外婆，她已经老态龙钟了，我这时候才记起她八十多岁了。

回家后不久，妹妹去看她，她捎话叫我。我去看她，她说春暖花开，冰雪融化，说不用烧炕了。我感慨是啊，她说又过了一个冬天了，我附和着，不知道她何用意。她让我陪她去地里，小河边，还有外公的坟地，爸爸的坟地。我隐约觉得她不对劲，她说活过外公三年她满足了，外公和爸爸叫她呢。

妈妈是她最小的女儿，而她十几个孙子，七八个外孙，还有曾孙，唯独最疼爱我！她说我从小身体虚弱，感冒引起的鼻窦炎尤为严重。不得不细心看管，和别的孩子比不成，我无语了。虽然烧炕是微乎其微的小事情，但其中的艰辛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体会。她就是在那样的岁月中苦度了自己的青春，换来了长大后健康的我！

在我生日过后，她摔倒了，医生说她气数已尽。我坐在她炕头上，看着她睡在我身边，泪水再次模糊双眼。我握着她长满老茧的手，想着她再不能为我烧炕，想着她为我烧的最后一次炕，没想到竟成了永别！等她睁来眼睛，我已经泣不成声，她用极乎微弱的声音说，以后的冬天千万要珍惜自己的身体，怕冷多穿点，不要嫌穿的厚影响身行，身体是自己的，受难过了没人替代的！

三天过后，我在向她的遗体告别时，意外地发现她穿戴着竟是我打给她的毛衣，帽子，手套！我为她没做过什么，我恨自己，恨那个年月自己的愚昧，无知，不成熟！要是现在我会用几倍，几十倍的代价去还，去弥补的！

可亲可爱的外婆，又是一年冬天了。再也没有人为我烧一次炕，再也没有机会睡你的热炕头。我会想起你盘腿坐在炕上抱着我左右摇晃，我会想起你东翻腾，西挪位置，怕我冷怕我冷！怕你的宝贝孙女以后经不起风霜雨雪！到如今才明白每晚你不脱你的大襟棉衣的原因，到如今才发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影响着我的一生！

哦，至诚至敬的小脚外婆，你在养我的同时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你在养我的同时失去了自己多么美好的青春？不经意间，我也为人之母，我也会满头鬓发，而我从你细微的行动中也会延续对下一代的爱！

只是热炕头的温馨不会再重复，那夹杂着泥土味道的热炕头永远不会再有了……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1-17 8:24:4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