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不由得想起童年时的一些事,无意无心之中却那么清晰地留了下来。让我在长大成人时不由得去翻看。带着了解后的无奈和怅然的心情。
记得那年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一个很冷的冬天,学校放学我去姥姥家,忘记了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记得天冷得似乎天地都冻在一块了,而我也冻得成了硬梆梆的人了,嘴都僵硬得不能流畅地说话了。
进到房子里时就见姥家坐了一炕的人,其间有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个子姑娘,面色白净,脸平平的,长着细弯弯的眉毛和水汪汪的大眼睛,脑后垂着一条很粗很长的辫子。有一种很妩媚灵秀的气韵。
我进屋时,那姑娘就下来拉我的手,然后把我抱上炕,后来又拿出一种膏样的淡黄色的东西涂在我的冻得快肿起来的脸上,姥姥说是治冻伤用的,不一会儿我的脸上就涂了油油的一层。
然后大家就一起吃饭,做的都是平时难得见的好吃食。我也不知道大人们在做什么。他们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其间我只看见那姑娘低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饭也吃得很少。她的眼睛有点红,哭过的样子。
我在那以后很久才知道,那姑娘是从一个叫北大荒的地方过来的。我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几乎是被自己好赌成性的父亲卖过来的。当时姥姥邻居家的孩子年龄很大了,相貌不太如人意,家里又穷,一直没有娶亲。于是不知是村中哪个人就以为自己有一颗多么好的成全人的心于是就去北大荒游说姑娘的好赌的爹,让他把姑娘嫁给姥姥邻居家的孩子。又承诺许多好处给那姑娘的爹,那当爹的正输得红眼,正愁没处弄钱去,于是又提了一些苟刻的条件,于是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我不知道那爹是用什么口舌什么威吓的手段说服的自己的女儿的,那女儿怀着千万分的委屈和不满被那爹带到了我们这边。没有爱情,甚至是从心里的厌恶,那女儿走进了洞房和那个她不了解不喜欢只一面之缘的邻居家的男子。
我甚至也不知道那围坐在姥姥家炕上的男男女女们,他们其实是都知道事情的原委的,但是他们或者是多年村人的乡情以为是在促成一件好事,也或者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以为婚姻就是这样的。所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促成这件事,没有一个人问一问那个姑娘,她是不是愿意,而嫁人的却是她。于是最后她就这样嫁了。
在村子里也常能看到那女子劳作。只是从没见到她笑过。似乎不会笑。遇到村里人在一起劳作时,她只是在边上一声不响地看着别人说笑,再怎么搞笑的玩笑到她那都没什么戏,她从不笑。为此村人也有人闲话说她架子大。但她终是不笑的。每天只是干活。
她的母亲临终时曾对着守在身边的女儿含泪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呀,你认命吧!这样你会好过点。母亲死时她哭得昏死过去。从此她更不笑了。后来她有了女儿,似乎面色缓和了许多。
她的父亲一直好赌,年纪很大了也不知悔改,时不时去她那讨钱去赌。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就一直受她父亲所累,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宽裕。我后来去外边读书就很少再看到她了,有一次学校放假回家正遇到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却只说了句:你的命真好!我一时无言。可能她是因为我父亲一直坚持让我读书给我一个很温暖的家而言的吧?
后来我离开从小生活的村子,到外面工作就更少看到她了。但是听村人说她终究很难对那个做了她丈夫的男人产生爱,似乎就只是活着过日子而已。我后来想她长得极好看,好看就不免心高气也傲些,而她又是被她父亲用那样一种方式嫁与那男子的,那男子长得难看年龄又大她许多,况且亦没受过什么教育,想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那最重要的可以跨跃年龄容貌财富等生命附属的起着决定作用的爱情,然后他们就只是过日子也就理所当然了。我后来也奇怪他们没有分开一直在一起过那样的没有爱情的日子的原因。后来明白他们那时候离婚不是一件简单事,而又因为彼此的经济条件的限制,只是不知这么久的岁月之后有没有一种恩情在里边呢?那男子一味地顺从她,在她面前不敢说一句错话。但是我总觉得这样的婚姻对两个人都是这么的不公平,男人和女人他们这一世都不会享受到彼此爱着时的美好了。而人就只有这一个一生。贫穷也好富贵也罢,不能跟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其实不仅是遗憾都是一种残忍了不是?
我再回村时她已经有些老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姑娘,现在她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妇人了,一直不太宽裕的生活让她显得有些超过她年龄的老相,脸晒得黑了,有皱纹很深地挤在她的眼角,让我不由地痛恨时光的手的无情。她似乎早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每天依然忙碌地做着家事,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女儿。她对于女儿的婚事很放宽,只要孩子自己喜欢她就同意。不管穷富。
我看着她有些弯着腰走远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原来这也是一生啊!不管她怎样的不开心怎样地过日子,她也在时光里变老了。时光没有因为她的生命的苦闷而多给她一些。没有享受到生命馈赠的美好,她的生命显得有些荒凉。
不知道她还记得那个初次见她的日子吗?那个小姑娘始终记得她年青的脸。小姑娘如今也长成了大人,而她是我亲身感受到的买卖的没有爱情的婚姻的一个真实的版本。今天的我只能一声叹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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