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脑海里,没有过父母睡一张床的印象,也没有父母一起游马路,或牵手之类亲热举动的记忆。在我看来,父母天生就是我家的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舍此,没有其它任何关系。
我想,那是我们父辈那一代人的特点。他们的感情是那么含蓄,藏而不露。但并不表示他们的感情不好,或不懂得爱。
父亲在乡下教书,每月发薪后回来一次,给我们送生活费。每到他回家的日子,母亲早晨还在铺上就会跟我说:“明伢子,报个时,看你爹今天会回不?”
母亲会打“时”,那是一种占卜方式,用12个时辰去轮。母亲打时就每每叫我或姐姐报时,我因为听母亲说是丑时生的,便对这个时辰印象格外深,每次就都报丑时。而姐姐则也因同样的原因每次都报戌时。这时我便揉着腥忪的双眼说:“丑时”。母亲就伸出手来扳着手指开始轮,如果轮到一个“流连流连就在眼前”或“速喜速忙忙行人路上行”定十二分地高兴,连说会回会回,正在路上……如果是“小机小机,你急他不急”,便会埋怨说:“你爹呀,一辈子死不性急!”倘若竟是“大王身不动”,母亲的失望便全写在脸上了,说怕又是要开会,或者是还没发薪……但母亲心里还是盼望父亲会回,希望“时”没打准。母亲那一天就无心做家务,时不时用围兜揩着手,依在门口盼呀盼呀,我便在她那眼里读出了“望穿秋水”四个字。
如果还不回,母亲就会走到巷口去。如果还不回,母亲就会不知第几次要我报一个时辰(虽然母亲说一天只能打一个时,打第二个就不准),我自然就会不假思索地说:“丑时”。
我所知道的母亲对父亲的情意还有两回。一是那年父亲跌伤了腿,当时正值物质严重匮乏的苦日子时期,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替人织了一件毛衣,换回一只猪脚给父亲吃。还有一次是母亲要我去给外婆和父亲各送一份小猪肉。那时我们正由居民划归到郊区的菜农,公共食堂因饲料不足,经常饿死小猪,食堂便用它来打“牙祭”。我记得父亲那份除开小猪肉外,还另有一小坨大猪肉。
而父亲,似乎从没有什么细腻与丰富的情感,包括对我们儿女,也无特别的疼爱举动。这一点与多情善感的母亲差异很大。因此,母亲在情感上得不到满足与对父亲的不满意是我们儿女能感觉到的。
不过父亲对母亲的爱最终还是一次性地体现出来了,那就是在母亲晚年中风之后。父亲当时自己也是七十几了,但他却耐心细致,尽职尽责、无微不致地招扶了母亲,替她接屎接尿……三年如一日。我前面说父母没牵过手,其实不对,母亲有一回就用她那只瘦骨嶙峋的没偏瘫的手拖着父亲的手,让父亲在病榻边坐下,久久不放松。母亲那时已无语言能力,这就是她的说话,我读得懂,母亲是对父亲表示感谢,是对自己不懂父亲的情意表示歉疚,是说:“关键时候还是靠你,还是你好,至于儿女,靠不住呀!”
爱情何须甜言蜜语,父辈的爱情才是最深沉的呢!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1-16 11:20:3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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