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带着小外甥走了，怀揣着所有人的思念和满心的希望南下了。家里又只留下了孤单的母亲。想到此，心里就一阵酸楚。似乎看见母亲呆坐在床边死盯着那经常出问题的电话，守侯着我们电话里喜怒哀乐。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一直是母亲一人守护着老家那栋古老的砖瓦房。

小时候，父亲不常在家，母亲总是一个人守护着我们和那几间老砖瓦房。房舍虽然简陋但母亲把它收拾得非常干净。一般清晨起来，母亲就先收拾屋子，然后打发我们起床。我和弟弟就跟着姐姐在门口靠墙的横木上坐着，看着母亲很有次序的忙完一切家务，然后一起吃早饭。母亲每天都起得很早，连我们也不放过，即使你是哈欠连天。有时我们也会哭着闹着要睡觉，她总说：“吃不穷，穿不穷，懒惰人儿一世穷。”只要她一说“穷”字，我们便象懂得了什么而停止哭闹。外出干活，母亲总是担着我和弟弟，走在姐姐的后面，慢慢的走着，不急也不燥，总是一脸的笑。可到了地里她的节奏可快了，一下子就是一大片新翻的泥土或者一大片新刨的草皮。姐姐带着我和弟弟在旁边那已经被母亲用稻草垫了一层的闲地上坐着，看着母亲弓着身卖力的忙着。弟弟总叫着“姆妈”，母亲只是“哎、哎”地应着，但决不会抬起头来，更不会停下手中的活，即使汗从额上流至下颚，滴在泥土里草皮上。该回时她又照来时的方式领着我们回到家里。这样的日子直到我们上学。

上学了，家里就很冷清了。母亲总一大早就起来做饭，帮我们收拾上学的东西，盯着我们吃完饭，送我们过了塘埂，才回家收拾屋子，忙着吃饭，准备干活。放学回家走在塘埂上望望家的方向，就看见袅袅青烟在火房上面荡游，我们就感到很塌实。因为有青烟在母亲就在家。往往此时，弟弟就会猛跑，一边叫着“姆妈”，我和姐姐也跟着，母亲总是在大门口微笑着相迎。晚上她总拉着麻线，弄着鞋底，伴着我们做完作业。有时也会探头过来瞧瞧，似乎在检查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做作业，当看到一大片的字迹时，她就会很开心。可其实她不识字的。我们也从不欺骗她。特别是我，因为我很小就懂得母亲眼里的喜怒哀乐。

人总会长大，总会因追求而离开家乡，也会慢慢走出母亲的羽翼，学会自己生活。先是姐姐辍学，跟着大人走进了南下打工的人流，那年她14岁。送姐姐走时，母亲哭了。那是我见到母亲第一次流泪，第一次那么脆弱。母亲也曾苦口婆心的劝姐姐去报名，姐姐坐在火房里一声不吭，也不出来。其实我和母亲都知道，姐姐不想再看到母亲因为学费而去乞求老师的眼神和东家钻西家串的身影。从此，母亲的眼里多了分牵挂，眉宇间增添了几丝忧愁。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接着，弟弟离开家园走进了军营。那年他16岁。他考上了高中，也非常想上高中，可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于是他无奈的参了军。弟弟走后，母亲天天哭，眼睛总是红红的，头上开始有了白发。那年我上高二。上高中离家较远，只得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所以那老砖瓦房里大多数时间只有母亲和弟弟在家时训练过的一只狗。那只狗犹如小时的我们成天跟着母亲。母亲做饭，它坐在灶边；母亲洗衣，它坐在井边；母亲整土，它坐在地边······在姐姐弟弟都离开了家以后,母亲的目光就常盯着我。放假一回到家，母亲就会抛下手中的活计，跟着我。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我当初学走步一样。特别是早上，她不再早早要我起床，只是她一大早就拿着扫把，从我睡的屋子收拾起。她总是先把扫把轻轻地靠着床放着，再轻轻地拨开帐子，看着我。一般那时我已经醒过多时了。她见我醒着就挂好帐子，开始一边扫地一边跟我没完没了的说话。都是些鸡啊鸭啊的，有时也问学校的情况，我从不厌其烦地听她说着，跟她说着。因为我知道她已经好久没痛痛快快的说过话了，同时也怕自己的子女会因距离而疏远了她，因年纪渐大而嫌弃她，更因一个人守着空洞冷清的屋子而倍感孤单。往往我的屋子等到我起床了才算收拾完。白天基本上我跟着母亲外出干活，即使在旁边坐着干看，母亲都是很开心的。我只有等到母亲睡下了，才开始我的功课。于是我有了早起晚睡的习惯。

母亲很节俭的，从不乱花一分钱，也不轻易把钱给我们使，包括父亲。于是我们没有吃零食、打牌赌钱的嗜好。连我的笛子、箫、画笔一般都是在学校获得的多多少少的奖金换来的。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你喜欢，你就得想办法去弄。”当然，邪门歪道的手段是肯定不行的。这样一直到我上大学。大学我身上也未必能有几个钱，但回家的车费是有的。那时学校会补助些伙食费，再从各种比赛里捞点奖金就够用。以前母亲从不轻易答应我让我回家的，可进了大学她就装了电话，经常打电话让我回家。可能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放下身外之物，只追求那简单却幸福的天伦之乐吧。于是我有时会请假回家，母亲总在离家十里的马路边等着我，我总在电话里告诉她我自己回，可每次都是一下车她就很开心地迎了过来。然后我跟着母亲一前一后回到那有些暗却很整洁的老砖瓦房。当然一下车就见到母亲心里就无比的塌实与幸福。走时，母亲又送出来，眼睛里的那份兴奋总会被掠过的那抹哀愁、抑郁、苦闷，伴着在眼里打转泪花所代替。于是我落下了害怕任何场面的离别的毛病。

我参加了工作，姐姐成了家，弟弟留在了部队。父亲依然在外面挣钱，只是他要求母亲不准再养猪儿，牛儿了，我们也要求他们不准种太多的田地了，母亲就空闲了许多，开始在那老砖瓦房里旋转。开始了在墙上贴旧照片和我曾经画的画儿；开始了每天用抹布擦拭我们睡的床、我们所谓的写字台----快废弃的缝纫机和我那自制的书架；开始了坐在门前望着远处的路发呆、竖者着耳朵去听人声、电话声；开始了说什么装电话没人打不如拆掉算了的自言自语的话。开始了太多曾经没有的举动。

好不容易家里有了小外甥的咯咯的笑声和手脚乱舞的可爱身影，母亲好不容易得到的热闹，一下子又没了。留下一屋子的寂静和一院落的冷清，还有那满屋子的带着奶味的小摇篮、小玩具，怎让母亲承受得了呢？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只是常在天黑时会想起那寂静冷清的院落和在那院落里住着却心系千里的母亲，一头银发，满眼渴求、一腔苦泪的母亲。真是：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