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村庄,古旧而永恒雪 如

发表于-2006年11月15日 上午11:29评论-1条

从谎言出发

关于出生,也关于死亡,村庄的世界是我与生俱来的,总有某种近乎隔世的记忆与情感,我无从割舍,也不愿割舍。诗人说,当道路太过于简洁,就会盛满血液。沈从文也说,惟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血液和伟大仿佛一种无法企及的高度,我仰望着,却终是远离我有限的想象,我能想起的,只是简洁单纯的村庄。

能记住的只是一种笼统而概括的氛围,有春日迷蒙的烟雨,芳香湿润的尘土;有夏日明媚的星晴,细碎交错的虫鸣;有秋日悠远的长空,澄澈透明的河水;更有冬日紧凑的寒风,静穆苍凉的枝丫。在其中,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一直被动地盲从村庄所有的气息。我不能交代一个清晰的场景,譬如,春天的野花是怎样的在田畴铺展,夏天的雨水是怎样的从天垂落到庄稼身上,秋天的浮云给西山染上了怎样的色彩,而冬日的暖阳又是如何照映枯竭的河床。我不能交代,也没有人能给我印证,因此,我的诉说只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自欺欺人。

奶奶说,我只有十个月大的时候,就曾在她的背上唱歌。那时,她正用不纯正的方言赶着鹅群,我咿呀的声响应和着,于是奶奶安详的脸上扯出一缕会心的笑容。我只能这样述说,我证明不了不足一岁的我是否真的能唱歌,奶奶也证明不了,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更何况,当她告诉我时,那也只是她的回忆,没有人能给回忆进行质量验证。或许,奶奶说的也是谎言。事后的述说都难于与真相吻合。

我只能从谎言出发,回到那个我一相情愿,自以为如此的村庄的记忆。

有一种记忆,与生俱来

我没有见过爷爷,爷爷在我出生前的一年就已去世,爷爷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记忆中关于爷爷的那部分空白,是奶奶给我填充的。爷爷应该是一个身长八尺,五官端正的男子,他喜欢抽烟斗,喜欢打鱼,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吃,喜欢喝茶。每当赶集的日子,爷爷会骑着“大龙马”自行车,用一趟烟的时间把家与集市连接。晃悠了一个半天,他又会叼着大烟斗出现在村前的小径上,带回烟叶,带回小吃,带回日常生活的琐碎,偶尔在集市上看了一场戏,他又会带回来一场故事,然后被孩童们围在某棵老树下开始他生动而略带夸张的“说书”。按奶奶的说法,爷爷没读过几本书,最多也就在军旅中时翻看过有限的报纸,可是爷爷记性好,或者说,爷爷很聪明。

奶奶说,爷爷很疼儿孙。父亲兄妹四人从未挨过爷爷的打骂,大姑妈打碎了他最爱的瓷器,他一句“你这小妮子”,伸出的手刚想在小脸上制造一次声响,却又立即隐忍起来,只是温柔地抚摩,然后叹一声长气。奶奶说,父辈年幼的时候,一过完中秋,寒冷就会配合着节令到来,很少会含糊错位的。因此,寒冷的冬天里,奶奶和爷爷会亲自给四个孩子洗澡。洗澡前先生好一堆炭火,奶奶负责给孩子洗澡,爷爷在旁把衣服烘暖,洗好的孩子立刻就能穿上暖和的衣裳。后来,父辈长大。后来,哥哥和姐姐的身上也容纳了爷爷给的温暖。我常想,要是早出生的是我,或者爷爷没有因病去世,我的童年的温暖应该就会被放大的。

爷爷的房间,每次走进去,都会有一种审视与对话的幻象。爷爷,你知道我和你注定的联系吗?应该会的。爷爷生日过后的一天是我的生日,再过一天是爷爷的忌日。这种巧合,我一直视若某种不可失去的关联。

应该说爷爷的茶了,爷爷喜欢喝绿茶,并在山丘的红壤上种有两株茶。年幼的时候,奶奶曾牵着我的手到山上采茶。接下来,回到家里,奶奶就会旁若无人地开始炒茶,收敛了往日的笑容,也收敛了往日的言语。让我无所适从地感到陌生和敬畏。长大后,我也爱上了喝茶,首先进入我脑海的也就是爷爷,还有爷爷种下的茶树。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联系,仿佛来自前世未尽的因缘,某种我不能抗拒的,与生俱来的记忆。我想起奶奶也曾炒茶,那场景只能若隐若现地浮现,透着我的无力,或者更甚的,我的软弱。大概爷爷也是一个炒茶高手吧。当骚客高僧们看着杯中的氤氲,获取“云在青天水在壶”般的出世顿悟,我能想到的,只是那两棵在山岚中摇曳的茶,偶尔也虚构爷爷起伏的足迹。

某个秋日,我独自来到茶树旁,茶树比我高。婆娑的茶树中间杂着许多茶籽,厚重的色调给人一种实在的质感。有一些茶籽还从中间裂开四瓣。我想诉说一种关于爷爷,关于人生,关于永恒的情感,可在清远的茶香中,我只能失语着,无力地,软弱地。

梦境的诠释

关于故乡的梦境,也是奶奶给我的。

我还是六岁的时候,刚上小学,奶奶晚上给我唱《月光光,照地堂》,似乎还附带着一个故事,模糊的,我无力还原的。只是,那一晚,我梦见一个我不曾遗忘的场景。一个男子,沿着澄清的小溪行走,月光撒满了一地,小溪也变得亮堂……单纯的,皎洁的,静谧的,我只能用这些形容词来支撑这个场景,我不能描绘再多的细节让它变得更为丰满和可触。又或许,我该认真研究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而后好好地诠释这个梦境与《月光光,照地堂》的联系,诠释它与奶奶的联系,诠释它与乡愁的联系。

六岁之后的时光,仿佛再没有与村庄有关的梦了,直到奶奶的去世。奶奶离开的第二晚,我梦见了奶奶。奶奶的腿突然灵便了,她灵便自如地在村庄前的小径上远走,我站在村前,站立着,凝固着,哑然的,看着奶奶的背影不断绝尘而去,却不能发出一声哪怕如蚕咬桑叶般渺小的呼唤。眼泪不住地流,我也仿佛窒息了。于是,我在午夜的疼痛中醒来,周遭黑色稠密的苍茫是虚幻的,真实的是我眼角仍然挂着的泪水,一种我不得不真实感知的冰凉。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走出了家乡,也便走进了永恒的乡愁。很多很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幼儿,我就走出了那个村庄,在村庄以外的领域内继续着学习,继续着生活。这是一种居无定所的远行,我的身上揉进了很多村庄以外的物质,它们在我体内同化或者异化,最终沉淀的是来自村庄的呼唤,这种呼唤清晰地深刻着我的生命。如尤利西斯在飘泊一生后回到他出生的房子,这是人生一个基本的场景,多少迂回跌宕的远行,都只为了回归。

我未曾在其中居住过

所有的物事都在变化,包括我,包括村庄,包括村庄以外的世界。浪漫一点的时候,我会步趋阿q的方式来安慰自己:时间还在流淌,古旧的会继续古旧,永恒的会继续永恒。

关于村庄,我似是而非的述说,只能让我感到一种笔墨的软弱和无力。我失去了细致雕刻的愿望,甚至会产生一种怀疑:我未曾在其中居住过。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1-15 15:08:0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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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古老的村庄,
在记忆中是永恒的。

文章评论共[1]个
痴人呓语-评论

你的文字很优美,还有淡淡的感伤。很不错,希望有时间多联系哟!
  【雪 如 回复】:谢谢痴人呓语!问好! [2006-11-21 11:53:07]at:2006年11月20日 上午1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