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常常流泪的,因为他们太爱他们守护着的孩子,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眼泪,流着泪还不能擦呀,因为翅膀要护着孩子,即使一秒钟也舍不得放下来找手帕,怕孩子吹了风淋了雨要生病。 ——三毛
晚上,父亲欣喜地打电话告诉我:“明天你姑父七十岁生日,我们准备和他一起去韶山毛主[xi]故居看看,你去不去?”显然父亲是特别期待,而我却漫不经心地回答:“明天要上班,去不了。”父亲显然感觉到了我的淡漠,默然地挂了电话。我想父亲一腔的热情肯定被我一盆冷水浇个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显然已经淡漠了与父母的联系,而且这种淡漠仿佛与日俱增。
家里是在一个三面环水的小村庄,到处有一座座小小的红色的岩石山,在河面上每隔几里就有一座约米来宽的石桥。我和弟弟读小学的时候,要沿着河堤走上五六里才能去读书。现在随便走走便觉得累,而我们在小的时候,每天走上十几里却仍然感觉很轻松。
每天早晨五点多钟,母亲就开始起来给我们姐弟仨做饭了。家里那个时候是土房子,不高,做梁的都是大竹子,因为买不起木材。厨房就又矮又暗。母亲一边煮猪潲,一边煮饭,没有烟囱,满屋里就是烟薰缭绕的,有时眼睛都睁不开。母亲就一个劲地往灶里面添稻草,有时也有木柴。不过木柴在我们家也算奢侈了,因为我们那里不是在山里,木柴并不丰富。一般有了木柴,父亲也是将它劈得整整齐齐,扎扎实实地堆放在屋梁上,以便做大事用。所谓大事,无非是家里有大人们的整生,譬如爷爷七十岁生日,就把那些木柴拿下来,烧。烧木柴多痛快呀,火又大又明亮,而且不要老添,要是烧稻草,灶里的灰一下子就满了,有时一下就灭了。如果刚好碰上是我烧火,那肯定少不了妈的一顿骂了。
父亲在村里是村长,又是个穷村,每天早出晚归,姐弟三人的生活起居便基本在母亲身上。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不过蔬菜倒是多得很,母亲也想办法改善我们的伙食,剁辣椒蒸豆豉便是那时最好的美食了。那时三人中午均不回来,每人一个饭盒,饭盒全是清一色的黄饭盒,是父亲从街上统一买回来的。上学之前,母亲便拿一把勺,每个人盒里一勺菜,基本上均匀的,再在上面压得紧紧地放着白米饭。有时我们来到学样,中午一看,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葱煎鸡蛋,黄黄的,喷着香,直让我们口水都流出来。
放学了,我们总是要在桥墩下把作业做完。村上那河,经常是断流的,倘若是夏天。做完作业回家,往往村里放牛的老头也把牛赶回来了,村庄便陷在一片暮色苍茫之中。碰到他们,他们总要问:“瑛子,读书累不累?”我当然回答不累。他们就笑我:“你们家这么多人,要你们小孩子读书,大人们在家里玩,你们要反抗!”当时我们也挺羡慕,父母和爷爷奶奶可以在家里自由自在,而我们却要受约束,心里便颇有些不满。然而快到家里,看到青瓦上袅袅的青烟,便知道母亲又在给我们做饭了,母亲有时是拿一个瓦罐给我们煨饭,这样煨出来的饭总是极香极香的。我们三人象三条饿狗一样,抢着夺着,几乎是菜碗都要舔光。这时母亲便满足地看着我们,那时母亲还很年轻,长得是极美,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母亲的眼神就象灶里的火一样温暖明亮。
在农村里的生活是艰辛的,在那里成长起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然而其中的乐趣也是无法比拟的。我仍记得每天到田里去打猪草的事。每天要打一大篮猪草,我们就象一群兔子一样倾巢而出,于是田野里便到处是些花花的衣裳小小的脑袋。猪爱吃的草有多种,黄花草是首选,人都可以吃的。父母就曾给我们讲过他们吃黄花草抗饿的事。说的次数多了,脾气不好的我便嚷着说:“老是忆苦思甜,难道你们这辈受过的苦还要我们再受一遍吗?”父母就怔怔地交流一下眼神,然后再笑笑,说:“瑛妹子,你如果想不受苦,那你就好好读书。”
经过一两个小时的努力,一般的竹篮子里面也是满载而归了。然而大家并不满足,还得赌上一阵。所谓赌,就是拿一块砖头做靶子,放在前面,然后选个位置,捡一块石头去砸,谁先砸中谁就赢一把草。我们姐弟的眼法那时是很好,手劲也很大,总是取胜,所以赢的猪草最多。有的小伙伴输的多了,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回家了。赢了的便唱着歌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回家去。我记得有一次我的全部输光了,不由得坐在地里哇哇大哭起来,这时隔壁的邻居雄哥哥便悄悄地从他的竹筐里拿一把给我,我于是便转涕为笑。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童年虽然有辛苦劳作的艰辛,但更多的是无拘无束的快乐。在父母默默的关怀与爱意里,我们姐弟仨就象三台榨汁机,榨干了父母的青春与心血,一个个倾巢而出了。大弟去了西安,一两年难得回一次;小弟也去了南方的部队读书,不过偶尔打个电话联系;我离父母最近,却总是找借口难得回去,理由很简单,忙,还是忙。现在想起来,不知道自己忙了些什么。
父母在家里盖了座楼房,还砌了个院子,父亲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桂花树与四季青。他天天打扫,为的就是过年那几天的团聚。那天父亲电话告诉我说,他现在在院子里面种了很多种类的蔬菜,等过年弟弟们回来的时候,刚好成熟,那时吃着就特别新鲜了。
那天我带着崽崽回娘家,父母忙着从塘里打鱼招待我们,我们就在厨房里烧着火一起煮菜。厨房也宽敞明亮了,灶也成了多功能的烟囱灶,我添着柴,父亲煮着菜,母亲在旁边絮叨着小弟也该找女朋友了,大弟的小孩不知现在吵不吵,说着说着就又沉默了。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已经是头发灰白了,满脸的皱纹象条苦瓜似的。父亲也秃了大半边顶,烟灰掉在上面,发着光。东东在旁边专心志致地玩耍着父亲给他做的独轮车,完全不理会我对他的注视。我往里面添把柴,火一下旺起来了,映着我的脸,温暖得发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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