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坐上去啊,不然没座位了,车下的人死命地往车上挤,好在到处都在抓超载,我感谢交警罚款比土匪抄家还厉害,不然一定会把我挤成沙丁鱼。看到母亲坐上车,我松了一口气,去司机旁边坐下,一路上司机手机响个不停,他一手接电话,一手开车,让我不敢贸然入睡,窗外的风景也索然。
车在一个像似车库的地方急刹,前面一大滩水,长满青苔的石头断了路面,水色昏黄全是泥浆。“下车吧,这就是你们要来的青海湖。”司机抽着烟,漠然的看着我们,仿佛他面前是一堆石头而不是人。
“青海湖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这里不是青海湖!”青海湖是那样的美,碧水蓝天,一望无垠,那千里一色的油菜花、那玛尼石堆上随风飘展的彩色经幡、那在山坡上游走的黑色牦牛和白色羊群、那蓝蓝的湖水清澈明净,无边无际团团围住、蓝天、白云倒映其中交相辉映。还有那黝黑脸膛的大西北汉子,裹着头巾的女人都去了哪里?
“不下我返回去了,不知道青海湖早就是传说了吗。”司机黑着脸,一行人只好下了车,母亲跟着我,牵着一个孩子,却不怎么像我女儿,一群陌生人跟着我们走在诡异的草地上,那滩浑浊的水渐渐远离我们,路面开始有凹凸不平的草甸子,肚子发出呱呱的叫声,一个藏蓬出现在我们面前,藏蓬前拴着一只黑色的藏骜,低沉的呜咽,牛粪垒砌的牧圈里两只小羊在妈妈怀里吃奶。
听见藏骜的叫声,一个穿着深蓝棉布衬外,粗羊皮内置,右臂全部裸露的藏族女人钻出藏蓬,黝黑羞涩的脸膛散发着酥油的光芒,双手油腻结实,把我、母亲、母亲手中像我女儿的孩子、一行我不认识的人迎近藏蓬内。羊毛做的地毯铺在一角,那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房里有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一个美丽的婴儿,粉嘟嘟的小脸冲我甜甜的笑,将婴儿抱入怀里,散发出奶的清香,真是一个漂亮的天使。
钢炉里的牛粪热烈燃烧,铁皮被烧红在蓬里传递着温暖,女主人拿出早上挤的奶子倒进木制的细长酥油桶,桶用打制的铜边箍成。母亲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酥油桶打起了酥油。等茶烧好了,先吃点糌粑,女主人用藏话给我们说。母亲懂藏话,炫耀似的赶紧给那群陌生人翻译。女主人的女儿在写作业,我走过去拿起她的作业本,翻开上面全打着勾的数学题,可我一道也不会做。
你的学习很好!我赞扬女孩。她羞涩一笑,埋下头写作业。藏族女人转身对我说:她学习很好,以后可以当老师,当了老师我们家就好过了。正在这时,突然进来一群穿着藏式袈裟的喇嘛,手里捻着佛珠,虔诚地念经,微闭着眼睛缓缓走进,气氛神秘凝重肃穆,不知何时藏蓬里已经摆好了几桌酒席。女主人悄声对我说:你出去转一会儿再回来吃饭吧,这些佛爷要念经呢。
接过她手里的婴儿抱在怀里走出藏蓬,不知何时一些穿着藏服的村民围绕在藏蓬外,跪在地下虔诚的拜着进去的喇嘛。婴儿对着我微笑,女主人那只灰色的猫跟在我脚边,陪着我穿过弯曲的村中小道走到村口,天色灰暗,不能远望,记忆中青海湖是那样的美,猫在脚下诡异的叫,心里说不出来的郁悒。站了一会儿,想母亲还在女人家里。
返回女主人家,萧瑟中透出久无人居的寒意,杂草和蛛蛛网悬挂得到处都是,如武打小说的破庙,那猫飕飕的怪叫钻进蓬里,门口几只白色的母鸡在笼里尖叫。我手中的婴儿早不知去了哪里?难道我遇到了聊斋里的事情?问住一个过路的人:刚才我还在这藏蓬里,怎么突然不见了人呢?
路人用怪异的眼神看我:这家人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全死了,剩下了这只猫和鸡。他们怎么死的?我问路人。不知道。路人冷冷回答我,突然路人也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地方,只有一只猫陪着我。猫冷冷的看着我:“想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带你去。什么地方?我问道。地狱,你敢去吗?猫轻蔑地看我。
有什么不敢去的,不就是地狱吗!话没落音,已经在一排玻璃隔断的房子前,那猫变成了一个高头大马的鬼,恭敬地对坐在老板旋转椅子上的一个看不清楚的人汇报:阎王,这个人想了解那家人的死因,我给你带来了。说完猫鬼站立一边,我使劲打量着阎王,想看清楚人间传说的阎王是个什么样子,可光线实在昏暗,怎样也看不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阎王的声音并不恐怖阴森,到有点像人间的官员口气:友善慈爱、和蔼可亲。这家人为什么要死?你在荼毒生灵!他友善慈爱的口气并不能让我缓解对他的愤怒质问。
我没有荼毒生灵,因为他们活在人间太苦,所以解脱了他们。阎王一副慈善家的面孔,他笑着侧面时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人间再苦还有比地狱更苦的吗?你在为你狡辩。我愤怒、我咆哮。阎王笑着看我,也许他习惯了我这样卑微的人地愤怒和咆哮,更或者在他眼里是小丑的舞蹈,不自量力者的丑陋表演,刚好给他解闷。猫鬼一声怒吼:放肆,胆敢如此质问阎王。阎王右手风度地一挥:等他说吧,今天刚好地狱无事。猫鬼立即待立一边不声,可眼里对我发出警告的光芒。
阎王再次笑笑,转动他的身子。给你看这户人在人间的遭遇,你定然不会骂我。阎王自信雍容的表情让我的愤怒降低到好奇。玻璃房间如电视屏幕一样慢慢泛出白光,女主人和孩子的影子开始出现在房间里。阎王看我一眼,必胜之情表露无遗。然后他开始了缓慢的解说,仿佛剖析社会的经济学家。
城乡结合部的郊外,一套装修一新的房子,女人和男人刚结婚,里面出现了他们拜堂的情景。母亲勤劳善良,男人在国营企业上班,女人怀孕了,照看家里几分土地,很快他们的孩子读初中了,场景转换很快。难道这不幸福吗?也许在你这养尊处优的阎王眼里不是?你高高在上,体会不到平淡日子的幸福。
阎王也许讨厌我的插话,也许我的插话激起他必胜的情绪,他用我看不懂的表情晃我一下,示意我继续看下去。猫鬼使劲瞪住我,对我的插话表示愤怒,如果不是阎王在,想来我已经做了猫鬼手下的鬼。
场景突然转换:城市扩张,他家的房屋在拆迁范围内,土地被征用,应该得到的补偿本来是够他们买一套房子的,可是村里的干部和主管拆迁的政府职能部门三吃两不吃的只给了他们两万多元,还拖了半年,请吃了几次饭才拿上。男人女人一合计,那就去租房子住吧,工资够基本开销,那拆迁款留给孩子上学。
人间有句话叫:富不双至,祸不单行。这家人刚好应验了这句话。男人的国营单位要顺应时代改革,那位胖胖的笑菩萨一样的厂长三改两不改,一个赢利的大厂三下五除二成了亏损企业,工人全部失业下岗,企业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制成了笑菩萨的私人企业。笑菩萨安排了他的三亲四戚,某些政府官员的五姑六婆,企业一下成为解决下岗再就业人员的荣誉明星单位,还减免了不少税收,一年开始赢利,用不到原企业固定资产十分之一的评估价格购买的企业能不赢利吗?而且那购买的钱还是用企业固定资产抵押贷款得来的。还获得了什么”优秀企业家“的荣誉。话题拉远了。阎王对我抱歉一笑,但是不这样你会说我:草芥人命,荼毒生灵。阎王居然懂幽默。
场景再次转换:勤劳善良的母亲生了病,躺在医院,各种医疗设备用遍,仍然没查出病情,换了n家医院,重复n次各种医疗设备检查,n次专家会诊,终于查出了病情:肺癌晚期。据说:是长期呼吸汽车尾气、工厂排出的烟尘,二手烟的尼古丁;吃被污染的自来水,劣质农药残留的蔬菜,喷保鲜剂、色素的水果,防腐剂、滑石粉的大米,地沟油,注射脏水的肉……老太太疼得死来活去,男人四处求人借钱救治母亲,遭受了无数白眼,只能借得少量的钱,不够每日药费所需。富人花天酒地,为富不仁,穷人有同情心却无能为力,母亲不忍疼痛、不忍孩子因她的病受折磨,在男人和女人出去借钱时了结了痛苦。
场景再换:为了埋葬母亲,拉了关系求了人,交了昂贵的丧葬费,母亲终于化羽登仙,入土为安。要偿还欠下的债务,男人、女人去建筑工地,辛苦半年,工资一直拖欠,有民工告诉他们:几年没拿上钱的太多,半年算什么!要帐的人催得无法立身,男人咬牙去了黄河那边,那里有煤矿,有体力就可换钱。在那里男人看见了什么叫穷富差别,官煤勾结。煤矿老板日进万金,挥霍无度,工人在他们眼里不如牛马,是煤,是吐煤的工具。吃着没有油荤的饭菜,到也管饱。早上进去、晚上出来和煤一个颜色,女人收到男人寄来的钱交了女儿的学费,还了一部分欠帐,她去街上擦皮鞋的钱够母女的饭,看着学习成绩优异的女儿,算是对未来有了希望。
女儿考上大学近万元的学费和男人死在煤下的消息一起传来,女人接受不了现实,在夜里用特有的解脱方式和男人会面去了。那坚强的孩子艰难活在世上,为父亲的死亡奔波,可那黑心的矿老板早在某些官员的保护下逃脱,而那孩子在奔波的过程中突然销声匿迹,如一片枯叶飘落没有了声息,在这个人人追求金钱的社会,死些个人不会引起谁的重视,她又不是权钱的谁。场景突然暗了下来,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包括阎王。突然传来他冷冷的声音在我的头上:“你现在还说我荼毒生灵吗?”
既然你看见了一切,为什么不解救他们?我愤怒的嘶喊,狠不能揍这地狱中冷漠、残酷、无情阎王,
我不能干涉人间事,也管不了,我只是地狱的阎王。阎王幽怨无奈地回答我。是啊!他怎么能管得了人间的事呢,他只是地狱的阎王。
在地狱里我们老有所养,少有所教,病有所医,壮可就业。阎王话峰一转,指着我:还有言论自由,你可以有独立的思想,甚至可以质问我,如你今天一样的问我。你不信可以看那一家人在地狱的生活。玻璃再次亮起来:母亲在做饭,孩子在学习,男人在上班,女人在洗衣服,与人间所不同的时,他们脸上的笑容比人间真实温暖。
阎王低下头来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着胜利后的得意和成就感:如果你觉得人间不如地狱,你可以来我这里,和猫鬼一起当差,解救人间的不幸,为地狱尽一份贡献。我犹豫起来,是该贪恋这地狱的繁华,还是回去凄苦的人间?
妈妈,妈妈……起来,我该上学了。女儿的声音把我从地狱的梦里叫醒,睁开眼睛,看一眼女儿,摸了摸腹部,已经疼了半个月。妈妈,老师说:要买本子,要交校服钱,还有补课费。已经下岗好几年的我漠然看着女儿,木然梳洗后,骑上自行车送她去学校,摸出口袋里仅有的钱递给她,看着她走进学校,我转身往回走,得继续努力找工作。想想笑了起来,这可气的梦!荒唐的梦!
-全文完-
▷ 进入帘外落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