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的一生
鸡的一生顶多有一次进城的机会,由主人挑着。但不是去看热闹,更不是去逛公园,而是去充实农贸市场。它们静静地伏在竹篮的一隅,双脚与双翅被布条或麻绳绑了起来,吭哧吭哧地张开口出气,喉节快速地不住地蠕动着。
鸡这时并不饿,它的面前奢侈地摆着平生见到的最大一堆米,主人对它从未这般慷慨,但是它们实在吃不下了,食袋鼓得像皮球,不过那“皮球”里面不一定就都是米,也有可能是沙子。
一般来说,这时候,鸡的一生就算完了。你们瞧它那绝望、害怕、茫然却又无奈的眼神,它们虽是头次进城,头次上街,却全无心思欣赏城市的繁华与市场的热闹,它们原本算会跑的双脚被缚住了;虽不如鸟,却飞檐走壁不成问题的双翅也被上了绑。所以,被上了脚镣手铐如重刑犯的它们,只能静静地伏着,听由主人处置。
昨天,不,就今天早晨,甚至一个小时前,它们还在家里自由自在地觅食,它在菜园子里啄的菜叶子还没来得及消化,现在,自己也成了一份“菜”。
人们饲养它,不是因为它大红的冠子与油亮的羽毛,它虽然从外表看绝不亚于画眉、八哥、鹦鹉,而且比画眉、八哥、鹦鹉更听人的话,更依赖于人,但绝没有人把它当宠物。人们先是指望它的蛋,到它不能下蛋了,就吃它的肉。值得注意的是人自己却会在不能工作了的时候,安排自己退休,拿退休工资。
人要这样对鸡,鸡当然也没办法。它们这一生就多亏了它们有一个看得开的好性格:活一天,就快快活活过一天。所以,我们没有见过哪只鸡有过哪怕是一天一时的心情郁闷与情绪不高。他们一张眼就找东西吃,从不顾忌发胖什么的;想拉就拉,也不考虑卫生不卫生;要叫就叫;如果是公鸡,要爱就爱,抓它就逃,打它就飞,杀它还要做死的挣扎,即使是一只四两的小鸡也从不轻易就范……
小时候看邻居大伯杀鸡,大伯边杀边念:“早死早还生,免得到世上变畜生!”这自是人类对鸡的一种祝福。人希望鸡早死,但人自己可不能早死,因为按照轮回的说法,人死后就不会再变人了。所以人是要尽量多活一天,所以人就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人有时就会低头,甚至下跪。而鸡从不下跪,也不低头,把鸡头砍下来也不低。邻居大伯当然早已死了,这么说他现在也有可能是一只鸡。变鸡当然没什么不好,鸡是不会说话,它要会说话肯定也会这么“祝福”人:“早死早还生,免得到世上变人”。
鸡的一生堪称潇洒。鸡即使无一例外地最终要变成菜肴,无论清蒸、干炒、下油锅……也无论是斫成鸡丁或是一个被拔得没有一根毛的赤身luo体、被淋上酱油、撒上葱花躺在餐桌上的整鸡,也全无半点窝囊与丧失尊严之感。相反,它只能让人赞口不绝与唾涎四溢——鸡的胴体是那样完美无缺,从鸡头到鸡尾……而且,它轰轰烈烈、“鸡犬不宁”、甚至“鸡飞蛋打”地活过了,而蒸炒下油锅,切丁与否是鸡的能力无法改变的。就鸡的性格而言,如果上帝赋予它与人同等的能力,它的命运只怕在人之上。
这世上除开饭,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恐怕数鸡蛋了。生命可以说离不开蛋,好多人更是每天都要吃,以保证人体必须的营养。但没有一个人在吃蛋的时候想到这是鸡生的,更谈不上缅怀它的丰功伟绩或对它表示感激。这世界对鸡本不公平,而在蛋的问题上,鸡所受的待遇尤其不公。设想这蛋是人发明的,那这人肯定是中科院院士,早已得了诺贝尔奖与爱因斯坦齐名了。人类对鸡盖棺论定,它的一生恐怕就一个字:香。当然,我们要这样看,这说明鸡们比人想得通,人死后,往往有一个长篇大论的评价,但那究竟还有何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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