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镇盛产柿子。这年山上的柿子红时,玉柱的妻子已躺在床上不动弹三年了。女人是晒柿饼时从五米高的平屋上摔下来的,当时就那麽一瞬间。男人听到屋外一声尖叫,接着一声闷响,像一袋粮食甩在地上,便没有任何动静了。玉柱从屋内慢吞吞的出来,正要责怪女人这麽不小心,却发现平屋上没有女人。再往地上一看,女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冲上前,跪下身子抱起女人。他看到女人眼里擒着泪,痛苦无助地看着他。他便吆喊了人,把她送进了医院。镇里县里最后到省里,女人俨然成了植物人,不能说话,只有眼睛还露着光彩。玉柱便每天起早贪黑的独自支撑着这个家。三年来,他渐渐学会了一个女人几乎所有的活计。每天给妻子喂汤畏药,服侍妻子吃喝拉撒。女人的眼神由绝望挂上了一丝丝欣喜,她知道这男人没有放弃她。
村里人刚开始还想玉柱刚结婚半年,正血气方刚,整天面对这样一个不能动弹的女人,怎麽办?但后来人们悄悄发现男人只是日出下田,日落归家也没多少故事,一切便归于平静了。
这年柿子又红了,春香的丈夫今年开春去城里打工,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丢下女人和四岁的女儿走了。春香哭干了泪,但日子还得过。
那天,春香下了碗面条喂女儿吃了饭,带着女儿上山了。庄户人家的日子都是靠节简来的,虽然春香不会爬树但也想在树下摘几个捞得着的。山上没有几个人了,大多数人家的柿子早下完了。地上到处落着摘柿子连带下来的树枝,树叶,撒落在杂草丛中,一片荒凉。春香把女儿放在一边,把顺手处的柿子摘了下来放进筐里。再高的地方,她踮着脚跟摘了几个便有点气喘吁吁了,于是拿过竿子拧了几个,连同小树枝也拧了下来,其他的便再也不能摘了。女儿早哼着歌到草丛里捉蚱蜢去了,春香坐在柿子树下的石板上。她抬头把目光放在树上,早晨的阳光穿过树缝射了下来,弄得人眼睛有点痛,眼泪便在春香眼里打转转,她看到满树的柿子都在坏笑,她握起一块石头气恼得向柿子扔去。石头穿过树枝落进了山坳,接着听到“哎约”一声,从山坳里窜出个大男人。“他娘的!谁在……”男人吼道。女人恐慌又委屈的低下头,不敢看男人。男人的“作贱”两个字硬硬地咽了下去。“春香……是你!”男人说。女人抬起头眼里立刻有一丝喜色:“玉柱哥。”女人便起身轻轻地说:“打着你了!”“不疼,不疼……”男人走前几步把女人摁坐在石板上,顺便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摘柿子呀!”玉柱看了看半筐柿子,又看见女人眼里有泪水便拿起系着绳子的筐子上了树。树是老树,男人用挂钩把筐子挂在树枝上,自己爬上树稍稍摘柿子。女人抬头看男人,男人动作很麻利像只猿猴子,几下筐子便满了。男人用绳子放下满满一筐柿子,女人在树下把柿子拾出来放进草丛里,抬头看男人把筐子收上去。女人说:“玉柱哥,你小心,不要爬的那麽高。”玉柱“嘿嘿”几声,敏捷的爬上爬下。
女人抬头看着男人,早上的阳光穿过树叶沾染着山野的雾气给人一丝暖意,往事让女人痴痴的想。“猴子…猴子…给我扔下一个”,女孩在树下仰着脸朝树上的男孩喊。男孩在树上嘻嘻哈哈地攀上攀下象只猴子,一会儿男孩便到了女孩身后从树枝上倒挂下下来嘴里叼了一串红柿子吓女孩一跳,女孩便红着脸骂男孩“死猴子…死猴子”追着男孩打,于是满山遍野飘荡着他们的嘻笑声。柿子红了又绿绿了又红渐渐地他们长大了,许多事情自己想作主,却怎能够?春香微微吁了口气,一低头满满的一筐柿子便在眼前了。她接过筐子把柿子放进了草丛,男人又把筐子提上了树。
柿子摘完了,男人下了树,转身要离开。女人望着男人的背说:“玉柱哥,你歇会儿吧!”男人停下来,转过身看见女人眼中柔情似水,男人干涸的河床便立刻有了湿意。男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麽,女人的美目幽幽地看着男人象两潭深水,这水就这样淹了过来。男人一把把女人揽在了怀里,女人柔弱的身体便与男人拧在了一起,男人把女人压在了石板上。山风吹乱了野草,虫鸣在耳畔轻响,粗犷的潮声夹杂着小溪的欢畅,野性绽开生命的花朵。女人落泪了,女人说:“玉柱哥,那时你为什麽不娶我?”。男人用大手抚慰着女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山坳走去。女人在后面喊:“我那时是一直等你的,玉柱哥!你为什麽不来?为什麽?”男人低着头没有回慢慢地走下了山坳。
等到玉柱回到家时发现妻子倒在了地上。男人把她抱上床,发现她的眼睛睁着,眼角蓄满眼泪,人已经死了。玉柱用手把妻子的眼睛阖上,告诉村里几个帮忙的为妻子办理了丧事。三天后玉柱到妻子坟上烧纸,雾气缭绕着群山,光秃秃的柿子树倔然在山坡之上,清冷的秋风夹着衰草的萧声应面而来。纸灰四处乱飞,玉柱盘腿坐在妻子坟前,膝前石板之上一壶酒四碟菜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他斟满酒与妻对饮,一杯洒在坟前一杯喝在肚中,六杯酒喝完男人站起身围着坟堆唱了起来。“妹妹你走的慌,哥哥我日子过得没滋味,愿随妹妹走一走呀,路上有那哥哥陪……”。歌声渐渐地低沉,最后化为哽咽回荡在山谷之中。
这以后男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家。有人在城里看见过他,说在工地上就干春香男人干的活。不久,春香也带着女儿走了。有人说她跟着玉柱跑了,有人在工地上看见她老盯着脚手架看,好象有病;也有人说她怀上了玉柱的孩子,在另一个城市一边打工一边生活。老人们便说一个女人家在外咋生活,年轻人便不以为然的说女人在外才好生活,有那麽多男人照顾,特别是漂亮女人。春香到底在哪儿?没有人敢肯定。
黄土镇的柿子又红了,沸沸扬扬的故事又渐渐在庄户人忙碌的活计中淡忘了。满山遍野的柿子红灿灿,红灿灿的……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14 11:15:4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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