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他的内心世界是锁住的,他不能适应现实,他行为略微乖张。有几十年了,他封锁在自己的世界中,活在一种朦胧之中。他活得似乎已没有信仰,没有方向和目标,最主要的是活得没有激情。表面上看,他和别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很正常,非常正常,可他自己觉得自己活得没有依靠,他有爱的能力而不能爱,有完成一项现实事业的能力而不去完成,有周游世界的渴望而宁愿呆在家里,呆在自己传统的小圈子里,郁郁寡欢。他读了很多的书,无穷无尽的书,懂得无穷无尽的道理,内心里常常和自己进行没完没了的辩论,因而,他变得十分敏感,偏激,他觉得自己很空洞,他的疑问无处不在,可都没个结果,自然而然消失了,就这样,消失了,那感觉就象从迷雾中穿过,看见了太阳,太阳光把他的眼睛晃的金光四射,他觉得沉重,透不过气来。
他活在存在的深渊里,一个孤独的天地中,一个他刻意营造的没有信仰的黑暗王国,他不相信什么,是因为他没有勇气去相信,而不是没有能力,信仰是石块,而且是大石块,最无趣的大石块,他认为。他不相信盲目的激情,而坚信自己的理智,结果是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冻土地带,严寒使他颤抖,阳光却使他过敏,因而他仇视太阳,他宁愿颤抖,至少,他感觉自己还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被阳光所融化。这也许是他唯一可贵的地方,他特殊的品质。可这是很不正常的,人们都用怪诞的眼光看着他,看着他心灵深处的黑暗,在他面前,人们都讳言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只承认他表面上的俗不可耐,承认他出奇的平淡乏味。人们更愿意他象个行为艺术表演者,而不是整天装模作样的思考问题的人,人们真盼望着他能合群,天天乐呵呵的喜笑颜开,和大家谈论天气或足球什么的,人总是需要开心的,而不是一直紧锁眉头,似乎和这个世界有深仇大恨似的。
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敞开的,而只有他的世界之门裂开一条缝。他很痛苦,深深的痛苦,没有边际也无法诉说的痛苦,一种无法挣脱的沉闷,而这谁也看不出来。人们漠不关心,甚至他最好的朋友也嘲笑他的自作自受,是的,他的朋友总是用最轻松的语气,最滑稽的表情来谈到并模仿他的痛苦。他十分郁闷,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的要倒转过来了,而他是花了很多的工夫才将他曾经认为的反常的世界颠覆。他生活在两个几乎平行的世界之中,一个使他身陷泥潭,另一个使他轻飘飘的,如同在梦中浮游,这是他的现实。留给他的是心平气和地忍受,在突然而来的神气活现的时刻,选择在其中一个世界逗留,而这是短暂的,就象他所有的机智一样短暂。这也是他怪诞的原因。
谁也难以估量和他患同样病症的人有多少,他不能承认自己是唯一的,就象他不承认自己有什么不对,不承认他的特殊,不认为这个世界给他的压抑和困惑是别人不会同样感同身受,他视野的限度给了他自知之明,他只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一员,而非特例,这足以使他不会立刻崩溃。他能想象自己的生活,却无法正常地去过这种生活,他能喜欢上任何人,却不愿意和人们接触,他觉得一触即溃这个成语正可以概括自己的与人交往,其实他真正害怕的是失去自己,那个他精细构筑的内心世界,那个理想化的,有些神秘的气息的黑暗王国,那才是他自己,没有边界的混沌,也没有杂质,是他全部心魂的去处。
所有人都向外走,而只有他是向自己的内部攀爬。虽说他不是天生喜欢这种挖掘密道的工作,可他已经习惯了挖掘,习惯了,这就是全部的秘密。就黑暗而言,是没有任何条理和规律的,就象张惶失措的人,他完全失控于他的神经脆弱,他不可能对此条分缕析,并得出某种经验。
他必须忍受一切,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后果,此刻,他才有了目标的感觉,这拯救了他,使他有了某种自信。
人在艺术世界的努力相当于一个没有目标的梦,出于喜欢而做的梦,有无法言表的欢欣,也有迷茫的漫长的苦楚,而后者才是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决心和毅力的磨刀石,锋利的宝剑不会轻易地握在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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