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中秋节，姐姐就说今年祖父八十了，在他的生日时我们尽量回去看看。我一想也对，人活七十古来稀，现代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寿命也大了很多，不过八十也算高寿了，即使不搞祝寿活动，订一盒蛋糕，弄几盘冷菜热菜，再打开一瓶好酒，全家人一起坐一坐，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自从母亲病逝后，我以工作忙为借口，一直很少回村，总怕触景生情，引起许多对母亲的思念和哀叹。只在母亲的祭日或时节，才匆匆忙忙回去上上坟，顺便看望一下祖父与祖母，有时吃过午饭再走，更多的时候仅仅停留片刻。在此期间，年近花甲的父亲，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城乡之间，送来一些小米、红枣之类的农家特产，也带来关于他们生活、身体状况的消息。

祖父的生日刚好在星期六，不巧的是姐姐和小外甥居然都感冒了，爱人还要照看刚满五个月的女儿，我就和姐夫带着儿子、大外甥一起回村。路上，我回想起四年前，全家人一起为母亲过生日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隆重的生日，可也是最后的一次，闪闪的烛光中，我们一起唱起了生日歌，身体孱弱的她瘫坐在炕头，喜悦背后的酸楚，激动背后的凄凉，实在令人伤感不已。

我们赶回村时，祖母与姨姨已经把冷菜安顿停当，正忙着蒸糕面、切蔬菜。只见祖父端坐在炕上，特意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起来面色不错，只是还有些苍白，他见两个重孙辈的孩子回来了，显得格外的高兴，一边下地一边说话，说他好久没有见孩子们了，得好好看看他们，说着大家一起走进了正房。

祖父是近视眼，所以不会老花，耳朵大约十几年前就沉了，说话、思维却很清楚，没有一般老年人的颠倒与糊涂。他一只手拉着一个孩子，坐到沙发上，一会儿问我儿子升了初一能不能跟得上，一会儿问我外甥学习是否用功。看到他们一老两小在闲聊，我的思绪不由得越过时空，回到从前的记忆中。

记得祖父年轻时，人长得英俊，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是队里的赶马车好手，经常赶着大车出远门，一回来就站在院子里喊我的小名，然后从帆布兜里摸出一块饼子或者一枚水果，害得我老是盼着他出门盼着他回家。

大约在我八岁时，村里的土地下放到村民手中，祖父和父亲算两户，共同分到一头毛驴和一辆旧平车，骑驴和坐平车就成了我童年的乐趣。暑假里，我除了写作业、玩耍，就是到一条河沟里去放驴，驴悠闲地吃着新鲜肥嫩的青草，尾巴也没闲着，不停地摆来摆去挥赶蝇虫。别看那头黑驴在祖父赶车时很温顺，当我独自站到土塄上想骑它时，它不是把我拖下来迅速走开，就是在我骑上去以后撩蹶子，一次因为摔疼了我，祖父好一阵修理它，他说毛驴欺生欺小，看我个头矮所以不让我骑。

后来，家里买了一台半导体，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正好听评书，记得是刘兰芳演播的《杨家将》。虽然祖父只上过几年私塾，看的书认的字并不少，也喜欢听评书《杨家将》。于是，我就经常把半导体带到驴圈旁，与切草、喂驴的祖父一起分享，然后祖孙俩共同讨论故事情节。

不久，我到县城上初中，每当星期天和假期回家，总要到祖父家坐一坐，拉拉学校的事情，听听他的教诲，但学习总是第一要务，闲聊的时间有限得很。接着，我上了高中，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可祖父也知道学理科的我爱好文学，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阅读文学杂志上，却懒得学英语，以致英语一塌糊涂，每次见面都嘱咐我少看闲书，多补英语，而我嘴上应承着，心底似乎还有一种不屑，依旧我行我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高考结束后，终于没有实现我的大学梦，只考了一所财会中专，虽然有些遗憾，但直到昨天一直自我感觉良好，没有真正地感觉到中专与大学的差距。现在想来，才明白了当年祖父再三叮咛的深意，不得不佩服他的料事之准，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参加工作后，祖父去过我单位一次，临出门说条件可以好好干吧，工作什么时候也是给自己做。第二年，我结婚了，先租房八个月，接着占了爱人单位两间旧办公室，算是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窝，祖父也来过几次，他说知足吧，总比寻房走院强，买房的事慢慢来。后来，我拥有了自己的房子，简单装修后，祖父只在搬家前压炕时住了一宿，而且房间的电路开关还没有安好。第二天变天了，我们再三挽留，他说什么也要走，晚上便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祖父的再次进城，是去年的八月十五，我正忙着给几家关系单位送梨果，父亲打来电话，说祖父吐血了昏迷不醒。我立即找车把祖父接到医院，三天后祖父的病情好了一些，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他说住一天要一天的说法，咱还是回家养着吧。原打算等他康复出院后，顺便看看我的新居和姐姐的门市，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没有停留直接送回家了。我心里隐约有些顾虑，真怕成为一种永久的遗憾。

好在今年秋季交流会时，祖父终于踏上了行程，我想他的主要目的一定是看我的小女儿。果然，他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我家，看了看他那不足百天的重孙女，祖父看得眉开眼笑，说他又多了一个喊曾祖父的，而小家伙也很配合，冲他老人家直笑。吃过午饭后，他再次进卧室看孩子，说他明天直接回村就不过来了。可是第二天，他在姐姐家吃过午饭后，独自一人就走到我家，又一次端详了我的女儿——他的重孙女，让我和爱人好一阵感动。

想到这里，我仔细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祖父，岁月的痕迹，不仅留在他核桃般的额头与面颊，也留在他矮了的身躯弯了的腰板上，曾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早已暗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深凹进几乎没有肌肉的眼眶里。唉，岁月无情，无情岁月啊！

饭后，性急的儿子早就准备好八支蜡烛，迫不及待地插好点燃，我带头唱起了生日歌，大家一起祝福祖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我们一行要回城了，祖父和祖母都出门相送，我突然想起苏轼的一句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衷心祝愿他们健康长寿，幸福百年，希望三年后也能为祖母庆八十岁生日，也希望那时祖父依旧健在依旧硬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