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都开了那么久,我一直没有好好去欣赏过。一如头顶的月色,该来的时候从不失约,不属于我的日子,它也会安然放在澧水的心脏。
大片的月色在城里不多见,两里之外的澧水河却盛产大片大片的月光。抵达月光盛开的地方在我心里成了一桩难以圆满的心事。而途中的菊花我是见过的,那时有风,香跟着我跑了很远。
我知道有澧水有一处既盛开月光又盛开菊花的地方。上澧水大堤去四、五里艳洲电站的绿化地带就装有我想念的地方。离城不是很远,一直淌在澧水的怀抱。今年的秋天特长,即将立冬凉雨来得很少,更不说雪的迹象了。
夜幕是最好的庇护色,清凉的秋风收集着盘山的落叶,沙沙作响。风一直继续自己的情绪,偶尔停息了,好让那些未落的松叶选择最后的去处。只有菊一直与夜色抗衡,一直与浮在澧水面上的霜雾抗衡,欲是清凉,开得欲是欢腾。月亮碎落落叶的声音十分寒冷,白日反常的气温这时候恢复于正常。
“梅,澧水在艳洲召唤我呢。但我一个人害怕,那么长的路程,你陪我去看月光下的菊。”梅子是离我最近的知己,她能懂我为何爱菊,为何贪婪月下的澧水,为何会在秋季憔伤不已。
无论白天气温怎样僵持,深秋的深夜真的是寒冷的。夜露晶莹,月影的移动。夜雾迷惘,月影朦胧。夜霜覆盖,月影缥缈。月移动,月朦胧,月缥缈,那么花呢?白菊幽香,黄菊芳香,紫菊清香,菊香在月下弥漫。若是跌若花丛,甚至可以听到月与菊的窃窃私语。
临冬,所有的智者都走了,只有澧水还在这里不懈流淌。他们是去了哪里,我无须仔细询问。人世间你你我我,来来往往,是很平常的事情。所有的花都安歇了,只有菊花选择秋季开放。其实,菊就是那智者,它选择在百花凋零的时候独树一帜,它选择霜雾做自己的第色,选择月色做它的土壤,选择澧水做它的呼吸,能说不是聪颖惠能之物?
人人爱菊菊不同。儒家弟子赞菊有五德。“准天极也;后土色也;君子德也;象劲直也;神仙食也。”说的是“黄华高悬、纯黄不杂、早植晚登、冒霜吐颖、流中轻体。”古人说以菊言志,说的可是君子之德的“仁”,也就是那“性相近,习相远”?
回想父亲给出生在春天的我取个带“菊”字的名字,大概是因为菊有冰清玉洁的品性,超凡脱俗的品质,高尚独立的品格。那么说来,现在我已经彻底理解了父亲的初衷。这与我的笔名“冰鉴”之意“冰清玉洁,明月可鉴”又是如此地贴近。我想那绝对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冥冥中早就被安排好的事情。
菊于我是一种宿命。我上半辈子在清贫中度过,我想我能算上是一个娴淑的女子,善良,自强,做事坚忍不拔,欲见困难,欲发赋予挑战。
澧水于我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思想的代指。我很想捕捉一种芬芳的禅意,但眼神里恍惚的东西太多,忧郁不定的太多,那种意向象过隙的白驹,又如一缕吉光羽毛,疾、轻,飘、渺。生活处处皆禅意。“疾、轻,飘、渺”本身就是一种禅意从朴素走向空灵,只不过恍惚的当时我没有悟彻罢了。
明明知道“禅”是在生活中悟出来的,而我却买了大量的关于“禅”的书籍。《禅来缠去》、《禅心一念间》、《禅意一枝花》等等。读过,翻过很多次,似懂非懂。后来自我解嘲,“或许,那种雾里看花本身就是一种‘禅意’吧。”不过,还是喜那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菊喜自然,不畏寒霜,那是谁都知道的。“兰,花之君子者也;菊之隐逸者也。”“沅有芷兮澧又兰。”我在兰草悠然的澧水之畔,染着兰的幽雅,枕着澧水的波涛入眠。尤喜菊的空灵,雅致。而那种“空灵韵味”正是儒、释、道所要体现的思想,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和炎黄子孙的历史灵魂。那么。菊花清韵绝俗的暗香,是不是与禅宗的“悟”相暗合呢?想来,大抵是如此吧。
有人说我眼里总是流露出一种忧郁、空灵、孤傲的神情。后细看过自己很多照片,发觉自己哪里都不美,唯有眼神。然,即便笑容再怎么灿烂,眼神无不流露着忧郁,那种想要逃离尘世的虚空。那种忧郁不是为赋新词而生,而是与生俱来。
年少的时候就喜读李清照的诗词。因自己的名字有个“菊”字,尤喜易安居士的《声声慢》、《醉花阴》、《多丽》。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翠损,如今有谁堪摘。”那些句子,初次读来,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不是我先吟出来的呢?那应该是我的句子啊?我怎么不出生在那个朝代呢?”那是我常常发出的叹息。
大概,我眼神的忧伤与空灵根源,就是从哪里得来的吧。然,那些忧伤在我未读易安的诗词之前呢?想来,一些问题是不该刨根问底的。一如,菊为何有傲霜寒的本领,为何有孤隐的清绝?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许多的愁绪就是在诗词里得来的。甚有何时,我摔了书本,决意不去碰那些染着霜色的句子,然而,黄昏袭来,窗外的菊花的暗香却又把我引向更远的虚无,更阔的缥缈,很浓的忧伤。也叹“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今生与菊结缘,与文字结缘。赏天下花,读天下书,书天下字,然书中没有黄金甲,但书中有隐匿的君子。比如来陶渊明就把南山移到了书中,把书围成了篱笆,把菊花酿成了酒……我把陶先生请进了我的屋子,请他给我书写那阙词。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而你们不知,最能表达我真心的却是黛玉《咏菊》的那句“孤标傲世皆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句子。她哪是“咏菊”,分明是在暗指我眼神里的忧郁、空灵、孤傲。窗永远是我最忠实的伴侣,澧水永远是最能宽恕我的亲人,月色永远是我最贴心的知己,蜚云塔永远是我逃匿的最佳处所,菊花永远是我的影子。
谁说问题不可以有准确的答案,这回我终于可以在喧嚣的红尘将自己彻底隐匿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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