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最幸福的不是在爱情天空下自由的徜徉,也不是儿时漫山遍野星儿冷月儿暧的故事,更不是喝彩声中无尽的温柔和飘然,而是那几个简简单单,几乎是不值一提的第一次.
一 第一次吃桔子
我的家乡在赣东北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寨,地处典型的亚热带,风光独特奇美,盛产杨梅,桔子,甘蔗,板栗等.然而,在桔子故乡长大的我,却对桔子有着无法解释的情结,是酸甜中的苦涩,是苦涩中的酸甜.
虽然十一届三中会的春风已经徐徐吹来,但那时依然异常贫穷,落后.家里生活很拮据,只勉强有口饭吃,有时还要吃稀水泡饭,和着咸萝卜,盐渍柚子皮.嚼着淡豆豉,辣米酱一些干粮菜.好的时候,可以有猪油煮青菜吃,碰到这样好运时,我能吃上三大碗的米饭,最好的时候(一般是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桌子上会有白色的豆干,绿黄相间的韭菜炒鸡蛋,以及香喷喷的淹菜扣猪肉.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跟着父亲喝那扎破喉咙的老土谷酒,虽然强烈的酒精焚烧着我的肠胃,但那时确实不愿意放下酒杯.如果能在酒后吃上几个桔子,该是多么的妙不堪言呀,难怪老师对我们说小康生活就是饭后可以吃个苹果,可我一直认为苹果不如桔子.说起来信令人难以置信,吃桔子却是我八岁时的事.
我八岁时,读小学一年级.母亲患胆石病做了手术,出院后医生交代还要卧床休息几天,父亲把母亲搀到床上问:"吃桔子吗?"父亲说话的时候没注意躲在房门外的我.
桔子,只是听说过,或是偶尔和父亲去十多里以外的集市上看过,可从未奢侈的想去吃这黄灿灿的东西.现在,这可爱的东西居然来到了我家,而且,就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就要拿出来给母亲吃.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呀,我一阵激动,几乎手足无措.仿佛那金黄色的甜蜜蜜的桔子汁流到了唇边,流进了干涸苦涩的喉咙,一个个浑圆的桔子就堆放在桌子上,父母微笑着说让我吃,吃个够.
我做梦般的抬起头,看见父亲从米缸里拿出两个桔子.
"你怎么还没去念书?"父亲问我.
我想,父亲为会么不给我吃桔子呢?是母亲一个人吃的吗?她病了,需要这东西,我分析着,抬起脚往外走.
"让春儿吃点吧,这孩子馋得够吓人的."是母亲微弱的声音.
我一阵欣喜,父亲没给我一个桔子,只撕下一半,可是我很满足,拿着这半个桔子飞快的跑出去.
我迅速的撕下一瓣桔子,塞进嘴里,轻咬一口,沁凉而香甜的枯汁在嘴里四溢,舌尖上的味蕾活跃开来,我感觉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漫进了桔子汁,从头到脚一片桔子的芬芳,桔子独有的味道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没有尽头.直到现在,我吃糖果,饮料,饼干都独钟桔子味.
这半个桔子共有六瓣,我用了六种不同的方法吃这六瓣桔子,或是先吃皮,再吃肉,或是先吃肉,再吃皮,或是小口小口啜吸,或是大口大口吞咽,或是横着吃,或是竖着吃,甚至于把桔子肉一粒一粒的剥下来扔进嘴里.多可爱的半个桔子.后来每次想起来,我就会向水果市场狂奔,买下一大堆的桔子,可怎么也没有了先前的味道和芬芳.卖桔子的说现在多半是杂交,再加上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原汁原味的桔子怕是一去不百复返了.我却半信半疑,桔子的味道也会变吗?
可是,吃完了这半个桔子,我还总想着米缸里那熠熠生辉,摧人口水的桔子.很快,我就决定去偷.
第二天,放了晚学,走进屋一看,没人.我轻喊了一声,没人应.或许是上厕所了,于是,我飞快的摘下书包,去米缸里拿桔子,可是,米缸太高,那时家家户户都是用这种特大的米缸.
我快速纵身一跃,一只手抓住了缸沿,另一只手也跟着攀上缸沿,双手一用劲,腿脚一蹬,身子上去了许多.可以看见米缸金黄色硕大的桔子了,半露半藏在白花花的大米里,闪闪发光,密密匝匝的.我急急的伸出手,可还是够不着,因为米缸里的米太少了,米都快吃光了,父亲怎么不添米呢.我把头尽力往下伸,手拼命划向桔子.
突然,米缸剧烈的摇晃着,我赶紧撅起屁股,要往下窜,可没等我下来,米缸轰然倒地,我被重重的甩在地上,米缸破了,大米流了一地,桔子四散滚开,我的右脚被压在下面,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踝传上来,我用劲抽了抽右脚,可动不了.
"爸,妈,快来呀-"我大哭.
父亲说我的脚缝了七针,我和母亲都躺在了床上,父亲忙前忙后.
那些天,我几乎每天都能吃到母亲给我的半个桔子,我认为我是世上最幸福无比的人了,尽管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许多年后,回忆那吃桔子的情景,总说那时的桔子是没有籽的,母亲说怎么会没籽呢.
第一次吃苹果
桔子居然吃了,对于苹果,可真没大胆的想过要去吃.
在我们村,只两个人能吃上苹果.一是村支书的儿子,总是隔三岔五的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在村子里极为得意的走来荡去,走路的样子也非同凡响,不亚于趾高气扬的日本兵.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了一下,夺走了这小子的苹果,喂了猪,并狠狠的揍了这"日本兵"一顿.那次我们居然没有分吃苹果这个战利品,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这大概是源于对日本人的仇恨吧.
另一个能吃上苹果的人,是莲姨的儿子,莲姨是上海来的知青,每年在中秋,七夕时能准时捎几个苹果给她儿子大海,正宗的烟台苹果,又脆又甜.
大海的苹果总是和我们一起共享.大家你一口,我一口,一人只能吃一口·
我也有机会轮到"吃"一次苹果.因为在这帮伙伴当中,我是最小的,自然就排到最后吃了,望着剩下的小半个苹果,我吞了吞口水,张开嘴.为了能多吃些苹果,我把嘴张大了一点,苹果尽量往嘴巴深处伸.
"少吃一点,嘴张那大干什么,想吃光呀!"
在伙伴们的吆喝声中,我面红耳赤,慌慌的把苹果还给了大海.
"吃吗,大家都有吃了,你怎么能不吃呢?"大海说着,又把苹果递到了我手中.
我怯怯的把苹果放在唇边,抬眼望望伙伴们,一双双的眼睛像针,像刺扎着我.我赶紧收回目光,伸出舌尖,芬芳的苹果终于碰到了我的唇,触到了我的舌尖.可我没敢咬,只急急的舔了一口,便还给了大海.
伙伴们大笑起来,大海说:"吃一口吧,没事的."可我还是没敢吃,因为我害怕那震耳的吆喝声.
因此,严格来说,这一次不是我第一次吃苹果,只是和苹果的一次零距离亲密接触.对吃苹果更多了一层企望,一层幻想.
直到13岁,我考上了县中学,要到一百多里外的县里就读.父亲把我送到县城的伯父家寄居.于是,在伯父家就有了吃苹果的机会.
这天,刚吃过早饭,我正要出门,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分明装的是苹果,我敏锐的作出了判断,那形状,那香味就是苹果.
我于是就想,等会应该就会分苹果吃.
终于,那人走了,伯父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五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那颜色是哪个画家也无法画出的,那形状就像一面鼓,端坐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另外,还有四包大前门香烟.
我偷眼看着可爱的苹果,咽了咽口水,故意拨弄着书包,等着伯父叫我去吃苹果.
"这些苹果留着晚上吃,让孩子们上学去吧."伯母对伯父说.
我悻悻地往学校去了.
那一整天,我都没心思上课,地理课上的地球仪成了一个奇大无比的苹果,几何课上的圆更是熟透诱人的苹果,就连历史课上的人物嘴里,含的都是一个个的苹果.我不停的盼望放学,盼望黑夜的降临.
终于,吃过了晚饭,伯父宣布吃苹果.
妹妹们雀跃不已,我也激动着,对苹果的思念蕴藏了多少年呀!
伯父变魔术般取出两个苹果,高兴的样子让我们深受感染,他拿着苹果对我们说:"孩们,苹果共有五个,可我们只能吃两个,知道为什么吗?"
"留三个明天再吃."二妹大声说.
"你和妈妈吃了."三妹嘟呶着说.
还有三个苹果就安静的躺在抽屉里,明天是星期六,我要带去给你们的爷爷奶奶吃."伯父兴高采烈地说.
伯母轻轻拿起那两个苹果,细细的洗干净,小心翼翼的削去皮,然后把其中的一个切开,一半给了三妹,一半给了二妹.另一个则被分为四片,我,伯父,伯母,大妹各取一份.
这样,我便有了一个苹果的四分之一,虽然少,但它是第一次真正属于我的苹果,想怎么吃就能怎么吃的苹果,不会再有人吆喝我了.
于是,我先用舌尖轻舔了一下湿润的苹果,异常庄重而认真的咬下一小口,七八口后,苹果便被我蚕食殆尽.我的胃强烈的扭动着,苹果独特的刺激令它激动不已.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让它得到满足.
三妹早已把半个苹果吃光了,她尖锐的眼睛在其他人手里迅速的扫射着.可是,谁也不可能有多得吃不完的苹果呀!她的目光停留在装苹果皮的盆里.
只见她提起苹果皮,长长的一大串,伯母削苹果的技术可真让人叹为观止,两个苹果,只有两串皮.三妹把苹果皮放进嘴里,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很有味的嚼起来.
我们全家都哈哈大笑,三妹说真得很甜,没骗我们.
三妹突然把另一串苹果皮塞进了我的嘴里,我贪婪的咀嚼着,呀,确实甜,虽然少了一点芳香和水份,却另有一番滋味.
感谢三妹,让我养成吃苹果不削皮的习惯,因为再后来又听说苹果皮的营养更为丰富多彩,这是我没想到的呢.
第一次吃香蕉
吃香蕉,在我记事起,就认为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做这样一件大事,一件高贵的事,自然也在城里的伯父家.
初二下学期,有一个乡下来的表叔求伯父办事,到晚上也没走,他带我们兄妹四个逛夜市.
表叔问我们想吃什么,当然是香蕉了,我们四个几乎脱口而出.
表叔很大方,买了足足五斤香蕉,满满一大袋.
我心里狂喜,这次可以吃个够了,第一次吃香蕉就交上这么好的运气,真的不错.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有对我露出羡慕的微笑,路上的行人也惊羡不已,我想我是不是和当年村支书的儿子一样,快成了日本兵了.
表叔扯下香蕉,分给我一个,我拿着香蕉,却不知如何除去这硬梆梆的黄皮,抬起头,妹妹们已经在兴奋不已的吃起了香蕉.
她们的香蕉皮是如何去掉的呀,我一着急,用牙咬住香蕉皮,狠命一扯,一块香蕉皮终于耷拉下了,露出白白嫩嫩的香蕉.这一次,我记住了上次吃香蕉的经验,把扯下的香蕉皮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企望着香蕉的芬芳直窜肠胃.可是,一股强烈的苦涩长驱直入,我全身一阵发麻,舌头几乎不能动弹,赶紧扔了香蕉皮,生怕被妹妹们看到,会被耻笑好几个礼拜的,快吃香蕉吧.
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咀嚼,香蕉咕噜一声滑进了喉咙,我只觉和透不气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一阵恐惧感袭上来,压在我就要窒息的咽喉.于是,我拼命的往下吞咽,只听之任之咕咚一声,香蕉又落肚了.只觉得从食道到胃,一阵的剧痛,看上去滑溜溜软软绵绵的香蕉,简直就是把刀呀!我用手慌慌地揉摸着胸前,喘着气,再也不敢把香蕉送进嘴里.
慢慢地,疼痛消失了,我才缓缓抬起手里的香蕉,注视着这差点成了凶器的家伙,下决心要把它消灭掉.我总结了经验,不能太快,太急.于是,轻咬一口,然后用舌头在嘴里仔细谨慎的搅拌,咀嚼.认为确已成为末状后,才小心翼翼缓缓地往胃里送.
终于,一个香蕉安全落肚.但回头再看表叔手里的袋子,不知何时扔掉了.真是运气不好,我愁闷的想着.
望着妹妹们那饱足的打着香蕉嗝的样子,我一阵的伤心,在心里大声责骂妹妹们,自私自利,中饱"胃"囊,甚至怨恨她们把香蕉洗劫一空的强盗行为.
两个月后,姑姑给了我两元钱,为了解上次香蕉之馋,也更为解香蕉之辱.我全买了香蕉,躺在学校的后山上,吃了个十饱,这一次,细细品味香蕉独特的口感和芬芳,享受着香蕉从食道滑进胃里的快感.然后,非常认真而潢足地打着香蕉嗝,那从味里返回的气体,夹杂着沁凉的香蕉分子,缓缓流出我的鼻子和嘴.
那时,我把香蕉想像成美丽苗条的女孩子,她抛弃了桔子和苹果圆圆的外形,长长瘦瘦的,很美,也很有特色.
我想,生命的幸福是来源于一个点,一瞬间的,而决非一大段,一大片,更不是整个的人生.而这一点点的幸福,一瞬间的幸福,正是我们生命赖以释怀的源泉.是它们把我们的生命连成闪闪发光的一条线,一个面,一束阳光,一片大海.
本文已被编辑[雨辉]于2006-11-10 22:23:0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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