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叔在初秋的某个上午看见死神向他游过来。鲜血从他脖颈中间深邃的伤口水似地向外喷涌,在他面前的柏油路上汇成一片海洋。死神像一条鲨鱼躲藏在黑暗的海底,嗅到血腥便闪电般窜出来,冰冷的身躯迅速犁开洋面,扑向六叔。
井巴已经被死神吞掉了。这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当时他胸口插着六叔那把锋利无比的西瓜刀,痛苦地瞪着被酒精烧得炭火一般红的眼珠子。他的眼珠子就像两枚即将出膛的子弹,当他正准备把这两枚子弹射进六叔的胸膛以实现以血还血的愿望时,死神从他血液的汪洋里突然腾跃而起将他一口吞进肚子。
井巴被死神吞掉那一刻,我六叔没能看见死神的面孔,他只看见井巴魁梧的身体像一堵墙轰然倾颓,被血浪淹没。随后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西瓜摊上的西瓜们好像摆脱了地心引力,慢慢浮起来,在他脑袋四周旋转……
井巴先是炒股票赔个倾家荡产,紧接着又被女友踹了。他一头扎进酒馆,巨大的伤痛驱使他在短短两分钟内把两瓶二锅头灌进胃肠里,他全身每根神经,每个细胞,甚至每根汗毛都在劈里啪啦地燃烧。他的意识在没有被烧成灰烬之前拖着他笨拙僵硬的躯体出了酒馆。他一会跳摇摆舞,一会走秧歌步,最后爬着来到六叔面前。
他的舌头使劲在嘴巴里挣扎,可是只发出一些不连贯的酷似犬吠、鸡鸣、猪哼哼那样的声音,六叔蹲在西瓜摊旁尽情欣赏着井巴的丑态。井巴放弃了说句人话的努力,他打算自己动手在六叔的西瓜摊里挑个西瓜,用粉红清爽的西瓜汁浇灭体内那团烈焰。
遗憾的是他把六叔的脑袋当成了西瓜。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归纳起来有两种:一是他的眼球被酒精浸泡的不太受使;二是六叔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一根毛也没长,外表同西瓜没什么两样。
井巴搂住六叔的脑袋,伸出手指笨拙地在上面弹了两下,看看六叔的脑袋是生的还是熟的。弹了好几下都没有听见动静。其实他弹出的声音很清脆很响亮,但不幸的是他的耳朵也被酒精浸泡了,也不太受使。随后井巴想到用西瓜刀把六叔的脑袋叫开,看看里面的瓤就知道熟没熟。井巴拼命楼住怀里那个西瓜,好像有人在同他争抢西瓜,因为那西瓜总是不停地动。他伸手去抓地上的西瓜刀,抓了几次才抓到,还把手割了个长长的口子,他没有一点痛觉。他抓起刀正要切开六叔的脑袋,却发现还没切六叔的脑袋就流出鲜红的汁液,其实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奇怪地望一眼西瓜刀,又瞧瞧六叔的脑袋,心里纳闷:“妈的,怎么还没切就淌汁了?!这可不成,老子一定要切开看看。”
井巴举起锋利无比的西瓜刀,西瓜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眩目的寒光。就在他准备给六叔的脑袋做开颅手术时,胃里一阵痉挛,哇的一声,他把昨天吃的两块臭豆腐,半斤干豆腐,三块大豆腐全吐在六叔的脑袋上了。
六叔是个蔫巴人。那回我六婶因为六叔上街拿着买农药的钱去小吃铺喝了半斤烧酒,吃了一盘熘肥肠,回来后把六叔脑袋按在酱缸里足足腌了半小时,我六叔都没臊。
可这回我六叔臊了。蔫巴人一臊,花果山的猴子见了都要连连惊叫。六叔周身的血液象一锅沸水直灌进脑袋里,一刹那把他脑袋里那些灰质白质什么的都烫成马粪纸。只听我六叔嗷地怪叫一声,一下就将井巴手里的西瓜刀夺在手里。那把刀颇懂主人的心思,没等主人腕上使力,便象被狼追急了的兔子,刺溜一下钻进井巴的肚子里。
井巴被死神功能强大的胃消化后,又过了十几分钟,几辆警车尖叫着从城里急速驶来。在警车没来之前那段时间,六叔手里握着滴血的西瓜刀泥塑似的站在西瓜摊旁。而死神就在他面前血的汪洋里潜伏着,他伸出舌尖舔舐嘴唇,回味井巴的味道。那味道其实既不是来自井巴的骨髓、血液,亦非来自井巴的皮肉,那味道来自井巴胃肠里没来得及消化的酒精。
再说六叔手里那把西瓜刀,那把西瓜刀本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因其在凡尘肆意荼毒生灵触怒玉帝,抽其犬魂打入蟠桃园墙外岩石中。两年前那岩石化做流星落在六叔家的院子里,那里面富含铁矿,六叔正缺一把锋利耐用的西瓜刀,于是拿到铁匠铺打了这把西瓜刀。警车在六叔跟前停下来时,它一直沉睡的魂魄终于被井巴的血激活。它附在六叔的身上,驱动六叔的肉体凡胎向警车扑去。
六叔的身体刚刚跨出两步便僵立住,随后剧烈摇晃一下倒在井巴的血泊里,消失在死神的胃肠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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