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踏进新疆裕民县巴尔鲁克山的库寨沟,发现那一片蓝花贝母时,欣儿愉悦地惊叹,展开双手,欢跃地朝那一片开着蓝色花朵的贝母奔去,像极一只飞舞的蝴蝶,为花儿的美丽和香气舞动着她脆弱而又单薄的翅膀……
一连好几天,心都悬在半空,好象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不知这算不算杞人忧天,但这是我的直觉。通常很准的直觉。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则万有皆空而心常虚,虚则[ch*]女来居;性命的我要……”
我慢慢陷入沉思,它像一个无底洞,一掉下去就身不由己。直到刘伟拉住了绑在我身上的缰绳的另一头。
“性命的你要认得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色欲不入。”我不厌其烦地回头瞪着他说。不是垂死反抗他拉住了我,而是他亵渎了《菜根谭》。他的“刘氏菜根谭”是我的心痛。我永远忘记不了,高三那年他把我床头上那本我最心爱的《菜根谭》涂改了两百多处的“罪行”,更使我无法容忍的是,他至今还在为他的“杰作”而自豪,并且把它占为己有,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看,这是一个多么可恶的家伙。它总能从中自得其乐。
他把公事包往我所坐的沙发上丢,“华仔,此言差也。孰不知‘遍阅色情,始知轻狂之足贵;备尝色味,方知性欲之为真”,然后边脱衬衫变朝浴室走去。我正要把他的公事包往回丢,浴室内又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华仔,欣儿呢?她什么时候回来住。”他终于还是松开手,任我往下坠。
“洗你的澡吧。我也不知。”
关于刘伟,这位与我同居了五年的朋友,性格怪异,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冷漠无情。他的言谈举止极为反常,虽谈不上语出惊人,但歪理甚多。个子不高的他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发尖有意遮过那双忧郁的眼睛,他说不喜欢别人透过他的瞳孔看穿他的心思。他能把性和爱当成北半球和南半球,而我的性和爱只能同在赤道上。所以他有冷热之分,我只能忍受yu火的煎熬。当然,这也是他说的,而且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华仔,整本《菜根谭》中我只对一句不满意,什么‘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完全是屁话。”
那时,珊珊还和我们住在这栋建于80年代初的旧楼房里,尽管屋内装饰极其简陋,但至少干干净净。每次回来,躺在摆放于白色瓷砖地板上的老床垫上,心是轻松的。珊珊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微笑更为这租屋注入了温馨的香气,看着她在屋内忙上忙下,看着她拖地、洗衣服、叠衣服,看着她与刘伟的打情骂俏,谁能说那不像一个家?后来,欣儿也搬进来,它更成了我们四人的所有甜蜜回忆。我不知道,刘伟是否已经把那段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幸福在今天好象早已支离破碎,从珊珊和刘伟吵架的那天起,它就像缺少了水份的花儿,一天天委靡,最后终于枯萎了,凋零了,消逝了。而,这一切,都是谁的错?都是谁一手造成的?
欣儿说是刘伟把这个本不是家的地方变成了家,又无情地把这个家变成一个陌生的港口,只容得下瞬间的停留。我为刘伟辩护,因为在我们四个人之中,属我最了解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珊珊搬走的第二天,他对我说,很多我们自认为很了解的东西,才是最陌生的;许多我们自以为懂得的东西,其实我们一点也不懂。
比如爱?
是,你敢说你懂吗?我只知道我应该跟着感觉走,我不想欺骗自己。两个人有感觉便在一起,没感觉在一起也失去了意义,那样更是虚伪。
我无法赞同或反驳刘伟的观点,或许那根本就是多余。谁也改变不了刘伟,动摇不了他的思想,包括珊珊、欣儿也包括我。我开始后悔开口问他爱不爱珊珊此等愚蠢的问题,或许更不该在欣儿的面前问他,那像是在给自己挖一个坑。他就是那样口无遮拦,表情严肃地继续大夸其谈。他说爱情只是童话故事里被神话了东西,是小说世界里催人泪下的情节,在现实社会中,它只是人与人之间各取所需的美丽慌言。
当天晚上,欣儿就同我商量她要搬出去住。她的这个打算让我不愉快了好一会儿,这是多么始料不及的事情,它似一把锤子锤打着我心。如果欣儿也走了,这空荡的房间就可能再也不是家,也将只能是一个寂寞的港湾。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她为什么要搬走,要搬去哪?她满脸无辜地看着我,说珊珊需要有个人去陪,她怕珊珊想不开会做出傻事。她的样子让我怜惘,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更没有理由去伤害她的善良,她们的姐妹情深就如我和刘伟的兄弟之情一样不可分割。第二天一清早,欣儿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我送她到楼下。她走时,凉在生了锈的窗户铁栅下的那件蓝色长裙还在风中摇曳。那是她最喜欢的衣物,我没有提醒她,我知道她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随着回忆的荡漾,我走到窗边。那件蓝色长裙早已被我收进衣柜,自从欣儿走的那天,它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里面,没有了裙摆的飘逸,好似在述说着我与它的孤单。着眼望去,东湖的水微微泛着绿,湖边的垂柳正以她那轻盈的身姿轻抚着湖面,校道上的学弟学妹们中依稀有我们当年的身影。今天是星期六,他们中的许多人将要回到各自的家,也许,我也该回家,都快两个星期没回去了。
“人生祸区福境,皆念想造成。刊欲炽热,即为火坑。贪爱沉溺,便为苦海。”在我快坠入底谷的时候,刘伟又一次抓住了绳索。他只穿着四角短裤。出乎我预料的,他竟然引用《菜根谭》原文的句字。“傻啦!才一个来月没见,也用不着想成这样子。可能她也需要安静一下,或是想考验你一下,对,也有这个可能。”
“算了。不谈这个。”我勉强地苦笑,就把它当成是一种考验吧,也只有这样了。我连她们住哪都不知道,欣儿和珊珊的手机都处于停机状态,她俩所在的公司我也去过,得到的答复是她们请了两个月的假期,去哪了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来得太唐突,多么地无法理解。也许刘伟说得对,很多我们自认为很了解的东西,才是最陌生的……我突然觉得欣儿陌生得让我害怕。等吧!十几天后,等她们的假期到了,再去她们的公司总能见到的。
我很感谢刘伟,但始终没有开口。他大概可以从我的眼里看到什么的,很多想法并不一定得通过语言来表达。有一段时间,很多同学要我别跟刘伟走得太近。或许是他的冷酷给人一种自视清高的感觉,也有人说他卖弄文学、玩弄感情,调弄女人,因此他有个“梅花三弄”的绰号。然而很戏剧性地,他却“因祸得福”,这个绰号让他在学校女生中扬了名,女生对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大感兴趣,使他一下子成了焦点人物,据说回头率百分之百。他甚是得意,所以后来这绰号便成了他的网名。然而,那些同学并不能左右我的决定,因为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说刘伟和我之间真有那样一条绳索,他的手心肯定早已满布老茧。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刘伟已经穿上了t恤和裤子,我们商量着要去哪吃晚饭。欣儿搬走后,我们一日三餐都得到外面的小餐馆解决,厨房里有两个小女人忙上忙下的光景已不复存在,这不禁使我轻叹,刘伟也向厨房望了一眼。最后我们决定去附近的小炒菜馆。那间菜馆平时的生意都很好,顾客主要是学生,每逢星期六、日也就稀稀拉拉的几位顾客,今天也不例外。待吃完饭已将近六点,老板闲着没事走过来和我们调侃了几句,这期间刘伟不时地看表。我看出他的焦虑,实际上,这一个月,他总会准时地上线,除非有别的什么节目或是对方有别的什么事。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执著于一件事。他曾向我提起过一个网名为“依人”的女孩,只是我一门心思都放在寻找欣儿的事上,没有过问他,他也就只字不提了。路上,我问他是否和依人见过面,他说没有,并告诉我依人可能认识他。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认为那可能是他的错觉。许多时候,当两个陌生的人聊得较为投缘时,彼此确实会有似曾相识的错觉。但刘伟很快就否定了我的说辞,他态度的坚决又一次让我震惊。他的观点也再一次让我妥协,今天的刘伟是我所陌生的,那么,欣儿呢?珊珊的遭遇是不是引起了她的深思,对我产生了陌生的感觉,所以才离开?我因自己的胡乱猜测感到畏怯和可笑。
畏怯和可笑?欣儿好象说过:我的畏怯很可笑。她总是容易把一些带有同一个字的词语混淆。当得知她这样形容我时我很懊悔郁闷,无论如何,给一个女孩的第一印象是“畏怯很可笑”并不是件光彩的事。辗转反侧了一夜,隔天才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我的怯生很可爱。
“可爱?这个形容词安在我身上还真可笑。”我如释负重地说。
刘伟和珊珊笑得很是夸张,他们提议我要单独主动约欣儿。我很犯愁。昨天有刘伟和珊珊在场我都紧张得手心冒汗,连正眼也不敢看欣儿,好不容易才编出个笑话想掩饰一下,可她还是看出了我的怯生。我把刘伟拉到一边,希望他再帮我把欣儿约出来,他豪不考虑就拒绝了我的请求,说这是把女孩的兵家禁忌,不可以逸待劳,不可顺手牵羊,应趁火打劫,应反客为主……
“废话少说,帮还是不帮?”
“兄弟,三十六计也有可取不可取之时,不可全信,亦不可全不信。”
我懒得理他,只能寄希望于珊珊。珊珊给我的答复是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她可谓“中毒”深重,竟学着引用《菜根谭》来搪塞我的请求。刘伟总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宣传他那变态的刘氏菜根谭,他搂住珊珊的腰,忘形地进行他的说教:“泡妞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女人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一句话,帮或是不帮?”我重复着。
“三十六计”,珊珊拨开刘伟的手,撩起长发就向右侧的房间走去,“走为上”。
“喂!”刘伟在我撞上铁门之前喊住了我。这阵子我总患得患失,思绪很容易游离到从前。透过铁门顶部的格子,可以看到正前方紧靠着客厅墙壁的杉木电视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五六个被房东遗留下来的残旧瓷器和我们准备丢掉的旧衣服凌乱得堆放在电视柜的玻璃橱窗内。一进门,我便收起凉干了的衣服直接到浴室冲凉,刘伟则跑进原本属于我和欣儿而现在属于他的靠左边的房间。欣儿走后不久,他就迷上了网上聊天,或许这跟那个依人有关。那台三星730ba电脑还是我和刘伟合资买的,由于我的工作比较需要用电脑,所以就一直放在我的房间。
冲完凉,把换洗的衣服丢进旧式全手动洗衣机,要往洗衣槽倒水时就听到敲门声,我探出头看见房东。房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学教师,身体微微发福,面容和善,他很信任和照顾我们——通常是两三个月有顺道经过时才上来收房租,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也仅收三百块。我们也是从他口中才得知“蓝花贝母”是一种可以治咳的中草药,说起来那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一天他来收房租时正巧碰上我因慢性咽炎发作而咳嗽不停,他说蓝花贝母的药用价值很高,治咳嗽效果很好。只可惜我和欣儿跑遍了潮州几家药房始终还是没有买到。
房东面带微笑站在门口。我放下手中的塑料桶,走到客厅时刘伟问我是谁。房东先开了口,他才匆忙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刘伟忙着去烧开水准备冲茶时,房东突然问我那两个女孩子(珊珊和欣儿)是不是没在这儿住了,我一时难以启齿,尴尬地点头默认。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年轻人的爱情都很脆弱。或许因为他是一名教师,常跟年轻人接触,所以依然神情自如,好象所有的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我惊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刚刚在楼下碰到那个比较清瘦高挑,头发总扎着马尾的女孩。
欣儿?是不是那个……那个……
是。房东其实知道欣儿是我的女朋友,他们那一辈的人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可是当我跑到楼下,在附近到处寻找欣儿时已无法见到她的踪影。巷子两旁的路灯洒下来的橘黄色灯光让我迷离。我很沮丧,每个从身边经过的路人都像是在嘲弄我的痴狂。一切都似虚幻,可又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刘伟最后答应到场为我壮胆,我支吾地约欣儿晚自修后到操场散步的情景依然那样清晰,欣儿自然而又甜美的微笑让我欣喜,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绯红的瓜子脸镶上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微微向上翘起的眼睫毛,那眉宇间有她独具一格的气质,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让我着迷,让我怀念。我不相信欣儿一点儿也不留恋,不,她徘徊于楼下或许已经是最好的证明。可他为什么不肯与我见上一面?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但能有什么苦衷让她可以这么忍心看着我对她的思念?我的境况是如此之糟糕,简直糟糕透了。朝思梦想的人到了楼下都要吝啬她的步伐。讽刺,滑稽,连上天都不肯帮上我的忙,让她奇迹般地出现又在我赶到之前消失了。
我游荡在东湖边,无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垂下,它们争先恐后的,好象深怕别人不知道我的悲伤。复杂的心情让我忘记了时间,留连于曾经约会的地方。夜里的东湖出奇地幽静,它的存在好象是专门为了记录人们的心情——开心的,伤心的,甜蜜的还有那些酸痛的。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望着学校后面那座黝黑的低山。
不知过了多久,刘伟找到了我。他没有说话,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我。我问他房东走了吗,他说早就走了,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望着微风掠过的湖面。
“傍晚的时候欣儿来过。”
“知道,房东跟你说的话我听见了。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叹了口气。刘伟搭着我的肩膀,轻轻地拍打了几下。
“你听过蓝花贝母吗?我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他说。
“房东提起过。”
“它背后的故事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
“欣儿好象说过,怎么了?”
“奇怪,那厮怎么知道?”看样子,他有点迷惑。
“谁?”
“还能有谁,那个依人呗!她刚刚说你肯定会知道,好象跟你很熟似的。我就知道,她肯定认识我们。”刘伟显得有些激动。
“你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吗?”
“我有你这么傻吗。问了也白问,她不说我也拿她没办法。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她的话套出来,这个女人比别的女人要聪明得多。”
“欣儿?”我差点喊出来,“哦,不!可能是珊珊。”
“不可能吧?”他的语气很不肯定,也许是被我的猜测吓到了,“走,快到楼上去,她应该还在。我要问问她,如果是那……那娘们就真的有点过分。”
刘伟没等我回话就急匆匆迈开大步,我紧跟在他的后面,思绪飘远。
我半卧在床垫上看小说,欣儿则在浏览网页。
“你看,好浪漫的爱情故事呀。真让人感叹(感动)!”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继续看小说。
“我国的‘蓝花贝母之父’段咸珍和他妻子郑秀菊的爱情故事。23年隐居深山同看蓝花贝母花开花落,过着半原始的男耕女织的日子。他是第一个发现蓝花贝母的,在新疆的裕民县巴尔鲁克山的库寨沟,可那年他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监狱,备受折磨,变成了哑巴,8年后做了声带粘接手术才又能开口说话的。他还不能说话时,在成都的学术报告会上邂逅了他的妻子,虽然报告只能由别人代读,但却打动了当年只有18岁的郑秀菊的芳心……”
欣儿诚然是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她兴奋地把故事讲完。见我态度冷淡,她耍起小脾气,说我是木头人,一点浪漫情结都没有。
“你喜欢就好咯。”
“等我们有钱了,你带我去那好不好?我想那里一定很美。”
凭推测,依人是珊珊可以说是个不争的事实,但刘伟在这份儿上很倔强。他在qq上给依人的留言始终没有回复,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礼拜。刘伟由开始的愤怒到躁动不安再到忧郁寡言(这些症状倒像极一个迈入更年期的妇女),他的这些转变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一天天地陷入绝望。
但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除了星期六日,刘伟依然忙着为他所在的广告公司拉业务,只是到外面应酬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几乎每次回来就躺在沙发或床垫上;而我每天仍然得面对那些枯燥的数字,充当一名会计师的角色。不管公司的生产总值如何地与日俱增,掉进我的口袋里的还是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我喜欢把工作带回租屋,心静的时候就开工,烦躁时便看看书或和欣儿他们聊聊天。现在,也只有刘伟在身边了,他就趴在床垫上。
“喂!睡了没?”
他惺忪地睁开眼。
“什么事,正美梦着呢!”
“你这几天挺不对劲的。”
“没事,身子壮着呢,只是这阵子比较累,困!”
“我想问你,你会不会常想到珊珊或者是偶尔会想想?”
“偶尔吧。”
“你真的没爱过她或者说你确定你现在不爱她了吗?”
“人生只为爱字所果,便如马……”
“撇开你的烂心经”,我加重了语气,我甚至分不清这样的追问是为了珊珊或刘伟还是我自己,总之我想听到他内心的答案,“如果那个依人不是珊珊,是另外一个女人,你是不是就爱上她了?算了,不说‘爱’了,你是不是就喜欢她呢?”
“对,说到不如做到,说爱不如做爱。”
“算了,你自己想想吧。刘伟,你变了,从你和依人聊天的那天起,你就变了,变得对感情执著了。你喜欢上虚拟网络上的依人,可她就是珊珊,然而你却想说你不喜欢珊珊。这不荒唐吗?难道就只是因为网络上的她比在现实中多给了你一点新鲜感、朦胧感,多给了一点幻想空间吗?算了,你自己想想,我说不过你。”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刘伟愣愣地坐着。好长的一阵沉默,我的心情更加地无法安静。刘伟至少还有个爱着她的珊珊,可我呢?捉摸不定的感情,漫无目的地飘零。欣儿,你在哪?
欣儿在哪里?……我用刘伟的qq给“依人”留言,重复的再重复着……期待珊珊能看在朋友的份上告知我欣儿的下落。这夜里的呼唤苍白而又无力,欣儿听不到,珊珊也听不到。明天她们的假期就到了,那是我最后的希望。
刘伟在我准备出门时喊住了我。经过了一天两夜的考虑,他或许已经找到了心中答案。他简单地一句“谢谢”,让我很是欣慰。刘伟呀刘伟,该说谢谢的是我,其实我早该说了,把那两个字收回吧,就让它留在我们的心中。这一刻,我的眼眶里竟然有泪水在打转。
“傻啦,go!”他接着说。
“go!”
有刘伟在我身边,凝重的心情缓解了些许。我们早早来到她俩所在的公司门口。将近八点的时候,珊珊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她呆呆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转身却又消失不见了。上帝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老头,他虽有一颗无比仁慈怜悯的心,但从不让人轻易得到,他的残忍更让人不寒而栗。刘伟挤进人群去追赶珊珊,我抱着头无力地蹲下。看,这就是上帝如何对待他的子女,如果有法律的约束,他早该背上虐待子女的罪名。他最擅长给你一屡阳光,又在顷刻间招来满天的乌云。这就是他的把戏。刘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的沮丧。欣儿始终没有出现,希望就像泡沫,风一吹便散了,不留一丝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我们再怎么寻找,再怎么打听也没有她们两人的消息。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过每个夜晚的。抽烟,喝酒,出入娱乐场所成了我和刘伟的家常便饭。短短几天内,我们的钱也挥霍一空。每每刘伟喝到焦头烂额时还不忘乎安抚我才肯沉沉睡去,他常说:兄弟,人生只为爱字所果,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爱,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呵呵……况珊珊乎,况欣儿乎……呵呵,可我们就栽在她们手里……就……
然而,刘伟的话一点也不奏效,反而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我们变本加厉,像吸毒鬼一样不可自拔,喝酒也要招陪酒小姐才过瘾,因此我们也欠下了两千多块的借款。这样的日子总共过了八天,直到撞见了欣儿。那是上帝给我们开得最大的玩笑,欣儿以一个陪酒小姐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流着泪跑出了包厢,在笼着昏暗灯光的走廊上我把她拉住,说真的,我好想给她一个重重耳光,我知道一个陪酒小姐靠的是什么赚钱。强烈的羞辱感充斥着我的心。我们许久无言以对,她背靠着墙,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喂!你在干嘛?”一个满脸横肉,穿着酒店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朝我大声地吆喝。
“没你的事!滚开。”
中年男人凶悍悍地步步逼近。刘伟从包厢出来看到这种情形,急忙拦在他前面,嘴里还不停地跟中年男人道歉。
“吴大哥,他们是我朋友。谢谢你了,我没事。”欣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中年男人这才停止脚步,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最好别让我看到你在这儿滋事。
“说吧!为什么要来这?”我的语气不无责备。但面对着欣儿,我又无法不用一颗包容理解的心去等待她的答案,不理会来往于走廊上的人投过来的是什么眼光,讥讽的,嘲笑的,莫名其妙的,通通都不重要。欣儿不时地用手背擦拭停留在脸颊的泪水,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疾步地往下楼梯口跑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痛得无法言语。一切像是梦,但梦也有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神智不清了,思绪极度地混乱,直到听见刘伟喊着“还愣着干嘛,追呀”,然后他也朝着下楼梯口跑去,我依然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但痛却是那么地撕心裂肺,它像一个魔鬼,狡狞地冲着我说:嘿嘿!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事实!……
我独自一人走在城市的街头。刺眼的霓虹迷惑着每一个深夜不归的人,同样的空虚让他们一个个聚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酒吧通宵达旦的经营,街边专卖夜食的小摊档也陆陆续续地吸引来那些尽兴了却依旧填不饱肚子的年轻人。我累了,人总是会累的,当美好的憧憬都化为乌有的时候,你总该找个地方安静地躺着,想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想想是什么一步一步地把你逼近悬崖。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刘伟还刁着香烟蹲在楼下。他看着我,把我拉到湖边的一张石凳旁示意我坐下。
“欣儿在楼上。”他说着,心情好象很沉重,“她颅内有肿瘤。”
你简直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惶恐和不知所措,刘伟按住我的肩膀,继续说:
“如果不及时动手术切除肿瘤,她会……”
“会怎样?”
“会丧失视力……华仔,欣儿怕看不见你,所以……”
刘伟没有说出“所以”后面的内容,或许他怕说出来会再次刺痛我的心。但我错了,我要冲上楼时他把我拉住,“华仔,欣儿没做对不住你的事,她……”,刘伟也错了,其实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快点见到她。欣儿双手紧抱着腿茫然地坐在床垫上,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当我把她揽入怀里时,她的眼泪更是肆无忌惮地流着。
“傻瓜,会没事的。你会好的,我们总能想出个办法的。”我不停地安慰欣儿,也安慰我自己。
筹集十几万元的手术费让我们心焦力碎。欣儿始终不肯把病情告知她的父母,她的家庭状况我是知道的,母亲近年体弱多病,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就读初中,一家人的经济来源就靠着她父亲栽种的几分茶地和欣儿定期往家里寄去的几百块工资。半个月过去,能借的我们都借了,也只筹到两万多,连同刘伟和珊珊的帮忙也不过三万。珊珊是在欣儿回来以后的第二天搬回来的,她那天见我们就跑是怕我问起欣儿的事。既然欣儿回来了,她也没理由不回到刘伟的身边,更何况欣儿在电话中告诉她,刘伟很是后悔。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欣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她前阵子在酒家认识的一位常客打来的。他不知道从哪听说欣儿的事,说愿意为欣儿支付所有医疗费,但条件……欣儿没有说,她哭得更凶,这让她很受侮辱,当即就把手机摔到地板上。做为她的男朋友,当她流着泪把这事告诉我时,我只感到自己的无能,我所能给她也只是一个拥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视力一天天的下降。
“我的爱变成欣儿的累赘”,当天晚上,趁欣儿因疲惫而睡着,我跟刘伟和珊珊倾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这样很懦弱,但如果我不离开,她就……”
珊珊阻断了我的话,她激动得哆嗦着说:
“润华,你觉得你离开了就一了百了吗?欣儿就会接受那些龌龊的钱去动手术吗?你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肯放弃一个机会回到这里吗?你真够过分的!”
“嘘……小声点。”
我没想到珊珊反应会这么大,但她的话正慢慢地腐蚀我离开的念头。见我低头不语,她压低嗓门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没办法,我希望你带欣儿去看一次蓝花贝母。”
“蓝花贝母?”刘伟疑惑地看着珊珊又看看我。
“欣儿发现自己的病情后还惦记着,她说那一片开着蓝色花朵的贝母能带给人希望。”
“我会带她去的,但我不会放弃欣儿的治疗。”我在心中暗忖。回到房间,看着熟睡的欣儿,我绞尽脑子地想着接下来如何筹钱。我想借助父亲的帮忙,他或许能帮我筹到部分钱;我甚至想到了我们的房东,他的仁慈也许会允许他借给我一点钱……直到我迷迷糊糊的睡去。醒过来时,欣儿躺在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我。
“华,你会离开我吗?”
“傻瓜,别乱想了,我会陪着你,永远的!”
“要不我们把借来的钱还给人家吧,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满意(满足)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真的心满意足。”
我心疼地把垂落在她脸上的头发撩到她的耳后,紧紧地抱着她的头:
“欣儿,我带你去库寨沟好不好?去看蓝花贝母。”
(全篇完)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9 20:35:0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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