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青春散场
应该要往哪里走 找到一个地方属于我 不需要勉强虚伪 心像风一样自由 告别青涩和无知 不希望自己变的太成熟 成人的谎言太多 梦也渐渐被现实夺走
我记得十年前有一个叫伊能静的女子曾经这样骄傲地唱。那时她梳着卷卷的头发,在脑后扎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穿着华丽繁琐的公主裙,一脸懵懂。
这是我十年前的样子。
十年后我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小孩。我背着大大的包包在城市的中心游走,在耀眼的落地玻璃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匆忙地调整脚步。偶尔抬起头来,面对太阳露出明亮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然后让心里大片的灰色肆意倾泻,覆盖,翻涌。
于是就是这样,我变成了一个让人费解的小孩。有灿烂甜美的笑容,埋着头匆匆地走路,并且在心里隐藏了太多的不确定,无助和空洞。
一
在这个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夏天,这个自以为是的躁动的夏天,我吃惊地感到生命里的许多东西都变成了碎片呼啸着从我耳边驶过,飞驰,消逝,然后留下大片措手不及的空白。那些日子里我与一个叫木木的女孩子抓着话筒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我想木木是我的生活里所剩下的唯一一个特别的人。她有一张桀骜的脸,明亮的瞳孔和薄薄的嘴唇,她有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子和狡黠的笑容。木木的梦想是像王菲唱的那样“谁与我远远地漫步云端,在靠近太阳的地方住下。”我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有如此放肆的梦想。我身边的人们他们说一样的话有一样的眼神,他们的脚步匆忙面容模糊,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活。
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在广场上拣到一身狼狈的木木。那时她光着脚蹲在广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辫子已经散开,脸上是脏兮兮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我想,这一定是个逃出来的孩子。我走到她的身边,我说我叫阳阳,你怎么了。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的脸,然后突然搂着我的脖子抽泣起来,阳阳,你带我回家。
以后的两年日子里我再也没有向木木问起那时的原因,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次不成功的离家出走。后来我就与这个特别的女孩子形影不离地粘在一起,她爱用眼角和我微笑,声音是跳跃的诡异的样子,走起路来裙底的流苏带起尘土轻轻飞扬。
二
正当我和木木在一起如火如荼地消磨无聊时光的时候我接到了陶陶的电话,他告诉我他要去悉尼念书了。阳阳,下个周六的飞机,你来送我好吗。
我想陶陶真的是要走了,这个很早以前就注定要飞走的孩子。我说,木木,和我一起去送陶陶吧。
我和木木赶到机场的时候陶陶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候机厅里。我拉着陶陶的手咧开嘴对他笑,我想那时我的样子一定很傻。我说陶陶悉尼真是很好呀,那里有特别灿烂的阳光,那里有我一辈子都想去看的漂亮的歌剧院,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和蹦蹦跳跳的袋鼠,在那里你一定会生活得快活极了。说完这些的那一刻我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然后眼泪开始汹涌地掉下来。我说陶陶你要好好地,我会想念你。飞机飞上天的时候我抱着木木,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得像个小孩子。
我说木木,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那天木木陪着我坐在机场外面的草地上,听我给他讲陶陶,这个刚学会走路就和我做了朋友的男孩子,这个一笑起来就让全世界阳光明媚的男孩子。带着尘土的风把我的眼睛吹得红红的,木木拉着我的手,她说阳阳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可是她在接下来的某一天里突然地消失了,毫无缘由地,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每天握着“您拨叫的号码无人接听”的话筒一脸茫然。我在想木木这个冲动的孩子会不会又突然心血来潮地跑了出去,真的远远地漫步云端,然后在靠近太阳的地方隐居下来。
三
炎热的下午,我坐在电车里漫无目的地晃荡,阳光灿烂。然后我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看到了不远处等车的莫唯。穿着白衬衣和蓝色背心的莫唯,两年以后,他仍旧是如此干净和纯朗,以至于一瞬间我感到了微微的眩晕。然后我跳下车,毫无征兆地跳下车,向他走过去。
他看到我的时候双手插在口袋里面,然后站在明亮的太阳底下,露出温暖的笑容。他说,阳阳,你还好吗。我低下头,轻轻地微笑起来,我说,我还好。我们并排着站在一起,谁都不再讲话,然后我跳上随即而来的下一班电车,踏进车门的时候我转过头来,我说,再见,莫唯。
车开动以后我把脑袋懒懒地靠在车窗的玻璃上面,太阳开始变得肆无忌惮,然后我眯起眼睛安静地微笑着。那个曾经牵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街道的男孩,那个曾经对我说你穿米色的v领毛衣最好看的男孩,那个曾经答应我一辈子做个骄傲的小公主的男孩,今天他站在阳光里面对我微笑,他说,阳阳,你还好吗。
这一切,就足够了。
于是我就喜欢听那个叫做刘若英的朴素的神情幽怨的女子固执地在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四
回到家的时候,我的一个叫shirley的朋友打电话给我,她告诉我她花了两天时间看完了我在某一个网站发表的所有文章。她说阳阳那是你写的吗?那写的是你吗?为什么我感觉我不认识你了?你不是那个15岁的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吗?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阳阳你要开心一点你要开心一点呀,你不要这样好吗?我握着听筒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说shirley你真的不应该去看那些东西,你只要记得阳阳一跳一跳地走路张牙舞爪地爆笑就好,你为什么要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要去看那个你们不认识的阳阳,只有2000年夏天的那个阳阳才是属于你们的呀,那个15岁的开朗搞怪的阳阳才是属于你们的呀,别人都无法看到。她说阳阳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好吗,我很想念你。
而我想说的是,我也想念你,我也想念那个我生命中最美丽和幸福的夏天。可是我的那些朋友打来电话的时候再也不会和我说他们又换了个怎样无法无天的发型,不会和我说哪一家音像店能淘到绝版的cd哪一家西餐厅的沙拉做得最棒,他们只会告诉我交大的信息系很好厦大的会计系很好武大的生物系很好,告诉我高考的时候不要报北京分数上会很吃亏。我知道,他们依然在疼我宠我,可是过去的日子终于消逝。
五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猜测和煎熬以后我终于接到木木的电话,她说阳阳,你来看看我吧,我在医院里。我手里的水杯突然咣当一声翻倒在桌上,我说木木你还好吧。
在医院的病房外面我见到了木木的妈妈,她眼睛红肿地抓着我的手,她说阿姨拜托你,你多陪陪她吧让她开心一点,这个孩子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伤心绝望的母亲,我的心轰地一声坠落下去。
我看到木木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翻着一本画册,她的卷卷的头发已经因为化疗掉了一大半,戴着一个圣诞老人式的帽子,眼睛深深地陷下去。她放下书对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狡黠的笑容,她说阳阳你终于来了啊,你这个死家伙,让我等你等得这么憔悴。
我坐在木木的身边,她的跳跃的诡异的声音在空气里面变得模糊起来,我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出掉。木木用袖子帮我把眼泪擦掉,她笑着说别哭了傻瓜,你哭的样子好丑啊。
木木,你答应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啊。阳阳,你要乖,不要随随便便地哭鼻子,我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昏天黑地地煲电话粥,再捧着冰激凌蹲在马路旁边晒太阳。
我说木木你不要再说了。
木木拉着我的手,声音变成很乖巧的样子,她说,阳阳,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来我离开木木的病房,她不让我再去看她,因为不想让我看到她病恹恹的难看的样子,她说她要等恢复以后再健健康康地来看我。
然后的一段日子我一个人蜷在房间里面,很久很久地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失态的天空。回想着我的生命里的一个又一个的过往。我不想让木木离开,她给了我生活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特别的东西。我不知道如果她离开我的心是不是会彻底地空洞下去,我还会不会再面对太阳露出明亮的笑容。
六
陶陶从澳大利亚寄来照片。阳光清澈,透过密密的树叶洒下来,勾勒出一地的斑斑驳驳,那是一个没有纷扰的纯净的世界。可是我看不清楚陶陶的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他的脸,我不知道那上面是不是还有一贯的明媚的笑容。小时侯的陶陶是很会笑的孩子,我一翻开影集就可以看到他灿烂无比的自由的样子。可是现在,当他终于站在了他梦想的那片湛蓝的天空底下的时候,我却再也看不到他脸上骄傲而释然的笑容。
七
三个星期以后我去给木木送行。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她躺在那里睡得很安详,脸上的笑容甜美如幼童。木木一直都是一个满足的孩子,虽然那次不了了之的离家出走将永远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
那天我在马路边上坐了整整一下午,形形色色的人群从我眼前闪过,汽车的发动机在我耳边轰鸣,然后我看到那个通红的愤怒的太阳突然间掉了下去。
于是我发现,整个夏天,我一直都在告别之中。
花儿的翅膀 为什么要到 死亡 才懂得飞翔落空的愿望 过去的悲伤 都失去重量 我们是否就会飞到天上 如烟往事的走廊 辗转反侧的流浪 难道只为证明 回忆在说谎 花开了花谢了开始飞翔 在天空之中游荡 走的走老的老命运流转 地上的你在何方 花开了花谢了红尘飞扬 天上的人一模一样 走一个来一个怎么补偿 地上的你在彼岸 枯萎的烟草 为什么要给燃烧 才懂得释放爱人的脸庞 呼吸的回响 都失去重量 我们是否就会飞到天上 你会到什么地方 我想到什么地方 难道每天成长 是为了遗忘
八
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开始安安心心地过我的高三。高考像是一个巨大的包裹把我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与外界彻底隔绝。我每天用很长的时间念书和与同学讨论题目,用很短的时间睡觉和打电话。我的高三它来了,我必须好好地待它。
可是我在每个夜晚喝着咖啡的时候就会盯着天空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眼睛疼痛,那时我就会想念莫唯,想念shirley,想念陶陶,然后非常非常想念木木。我的世界里的最后一点特别的东西离开了,所以我只能过着最正常的生活。我的唯一的梦想就是考到一所好的大学。我想如果这样告诉木木的话她一定会大声地嘲笑我。可是我在每一个晚上的睡梦里都会想起木木的那个“谁与我远远地漫步云端,在靠近太阳的地方住下”的梦想,无拘无束,放肆天真。
木木已经在靠近太阳的天堂住下,在那里继续她的梦想。我在这里每天过着同样的生活,然后学会把梦想遗忘。
我还是这样的一个小孩,背着大大的包包在城市的中心游走,埋着头匆忙地调整脚步,心里大片的不确定肆意翻涌。可是我很久都没有再露出明亮的笑容。
我总是站在马路中间左顾右盼,茫然地看着身边的车来车往,飞驰着与我擦身而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流逝。就像我身边在不断离开的人,和不断消失的时光。
我在写字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我与陶陶小时候的照片,上面的两个小孩有着清清爽爽的笑容,明媚的自由的。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想,所有的东西都会慢慢地离开的吧,就像太阳落山一样,无声无息地,可是,无法抗拒。
在这个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我穿着我长长的小碎花边的布裙子,坐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边。我抬起头来长久地看着那个明亮的太阳,然后慢慢地努力地将嘴角向上扬起,重新露出温暖的笑容。空气突然变得玄妙而安谧,所有的喧嚣都退去了。那一刻我听到天堂里的木木狡黠的声音,她对我说,阳阳,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句话安慰了多少像我一样的高三的朋友/呵/
然后太阳落下去。
那个叫木木的女孩叫催乃馨,我们习惯叫她催乃馨
那个男孩也就是我 不在的康乃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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