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一直困扰着苏曼的问题是:离,还是不离?
曾经也是幸福的蜜里调油似的。
虽然,结婚的过程不像别人那样规整——相遇、相识、相知、相恋。后来,他们常大吹特吹谈恋爱的感觉是怎么地激动人心,苏曼觉得好遗憾。于她而言,结婚就是结婚。两个人由于两个家庭的需要,必须得结婚。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寻死觅活地不愿意,这些,全只是过程。结果就是婚到底是结了!
结婚的场面很大,邵鱼家族觉得有些亏待苏曼,拼了血本把婚礼操办成据说是崇信近五十年从未有过的风光,铺天盖地的奢华,戴安娜似的。那一刻,苏曼是县城所有女孩子的白日梦。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过在一起。
县城不大,陈旧的街巷,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
刚开始,出去的时候,两个人像老电影里的相亲男女,一个低了头在前猛走,一个攥了自个的衣角在后面不即不离地跟。
家里人批评,说是丢脸:都啥年月了,都结了婚的夫妻了,还那样子走,人家不笑掉大牙?好歹撑面子也表现得像个新婚夫妻才行。
两个人开始调整,邵鱼放慢一拍,苏曼跟进一拍。
日子在同步里步调一致起来。
紧接着步调一致地生了孩子,是儿子!苏曼在邵家的地位也不大一样了。公公婆婆,甚至于老奶奶,看见苏曼的时候,笑容里竟莫名其妙地渗了些许的谄媚。一个个把苏曼当宝宠着护着捧着。是大功臣呢,邵家已是三代单传了。
苏曼在这抬举里,慢慢地陶醉。
小巧玲珑的龙泉寺,像一座埋藏了激情等待被点燃的火山,那昂扬地龙柏,鲜活地腾跃在淅沥的泉水声中,饱涨着飞翔的渴慕,蠢蠢着那几个世纪未完成的轮回。
苏曼喜欢龙泉寺,那山那水让她在平淡里一点点沉淀,一点点平静——换句话说,苏曼在龙柏张扬着的渴望欲求里,觅得了平衡,她只是看着别人的激情,自个儿的心,却慢腾腾地僵死在藕断丝连的山泉边。
邵鱼也喜欢龙泉寺,那山那水,让他平俗的日子里被灌满了激情,被注满了欲望——邵鱼什么也不缺,太完满,包括婚姻。苏曼对那事儿都不感兴趣,是个冷了的女人,搁置在家里,只两个字概括:放心!但什么也不缺的邵鱼,总得有释放这饱涨激情的渠道吧?龙柏就成了邵鱼的图腾,邵鱼觉得老龙是因为欲壑难填才被迫化魂为柏的。邵鱼不同,邵鱼清清醒醒地放荡不羁,放逐激情。邵鱼领了不同的女子去龙泉寺,被领着去龙泉寺的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第一次去龙泉寺!
苏曼不知道。
邵鱼本就不大会照顾人,从小被呵护惯了,常常吆五喝六的,说话也粗俗,贪玩,连高中也没考上,在职专混了几年,后来又掏钱混了张电大文凭。守着一份是个人都会干的清闲工作,领着一份博士后也领不来的高工资,日子悠哉游哉地过。
有全家人的宠护,全家族都是苏曼坚强的后盾。多一个邵鱼少一个邵鱼,苏曼并不在乎。邵鱼在的时候,常常会惹事苏曼郁闷,慢慢地,心里头自觉不自觉地盼望邵鱼不在。就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日子散漫地越久,苏曼对邵鱼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
终天到那天,苏曼去了龙泉寺。
邵鱼也在龙泉寺,邵鱼的脸上印满了艳艳的唇印,那个妖娆的女子八爪鱼似的正攀在邵鱼身上,人滑溜溜地在邵鱼的怀里拱。
苏曼无可无不可地散步,回家。回家以后,嚎啕大哭。
十分钟之后,邵鱼被公公押解回家跌坐在苏曼面前,祈求饶恕。
苏曼心里头已经定了决心,离!
可是儿子呢?
儿子怎么办?苏曼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苏曼清楚的知道,任她付出怎么样的努力,儿子是带不走的!邵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得孩子的抚养权。她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县城太小,能说得了话的,能主得了事的,就那么几个人,她小小一弱女子,凭什么跟人家争?刚刚怀孕的时候,就弃了工作,如今离了婚,她怎么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吃无处去,住无处去。就算是天降奇迹邵家愿意把儿子给她,她又怎么能够忍心让儿子跟着她,去趟没有未来的日子?又怎么忍心让儿子小小年纪就吃那么多那么多的苦?
苏曼很想跟谁说说这事儿。
脑子里转了一大圈,好像没谁可以说。这种事,说出来丢人的还不是她自己?苏曼自己也清楚,她只是抓了这样一个借口,想把自己从死水的日子里解救出来罢了。原本,是不在乎的,邵鱼愿意要什么样的女人,随他去吧。两个人在一起,搭伴过日子而已,从来,就没有过爱。没爱,还在乎什么?
一直是想解救自己的,却一直没有勇气,从刚刚议及这桩婚事,她就一直反对。到如今,这念头不知动了多少回,只不过是放在自个心里想想罢了。这一次,苏曼希望能够凭了这借口点一把火,把自己烧醒。二十九岁,还年轻!苏曼要求不高,只是想让自己能够做个正常的女人——能够体会被人爱的感觉,也能够体会爱别人的感觉,此生足矣!苏曼很怕,如果这一次不坚定了决心,这一辈子大概就这样完了,
苏曼很想跟谁说说,却始终攒不足勇气,每每有女伴们续编着玩闹的时候,苏曼屡屡话到口边却又咽回去。说了又能怎么样?如果万一没离,却成了别人的话柄,何苦呢?还是算了吧。
苏曼实在是闷得慌,苏曼暂住到宁姐家。
宁姐其实是苏曼中学时的老师,那个时候,刚刚大学毕业,美丽青春,人又豪爽,热情,火辣辣的性子。
在苏曼的印象中,宁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两个人都是教师,在同一个学校,相濡以沫已近半个甲子了。常常,私心里拿了宁姐和安老师夫妻俩和自己作比较,觉得人家那才叫做夫妻,什么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等等好词用给他们都不嫌过份,想想自己这婚姻,寒伧得让人不忍提不忍想。
宁姐看着苏曼,沧桑的脸上荡漾着和煦地笑容。
宁姐和苏曼一起盘腿坐在地毯上,身边的小几上,咕噜咕噜的茶水正到浓处。宁姐斟了茶,调笑着讲她和安老师的事,说他们俩什么时候为什么事吵架,甚至动手,常常会有杯子盘子被摔得粉身碎骨,宁姐笑说有一次差点把电视机也给砸了,气得她拽了安老师到民政局门口坚决要求离婚。
“后来呢?”苏曼很非常好奇,宁姐从来都没跟她讲过这些。苏曼从来都不知道,宁姐和安老师居然还吵架还动手?!
——安老师被我扯燥了,气急败坏地吼,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离就离,至于这样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吗?我那个气啊,简直快疯了,他竟然说我是个泼妇?!我俩拉拉扯扯到民政局二楼,临敲门之前,安老师突然说他想起来个事儿,说是婚姻法变了,问我知道不?说再没人问东问西的给调解,也不需要任何证明,只要跨进这门就立马能把红本换成绿本,说民政局响应党的政策,办事效率越来越高,说保证不到三分钟,咱俩就能拿到“绿卡”了。安老师说他只不过顺便想起来了,顺便问问我听说过这事没有。
宁姐灌了一口茶,感慨万端,“苏曼呀,你不知道,那一瞬,宁姐这心里头跟打鼓似的,真就能进去把揣了二十多年的红本本给换成绿本本?哪能呢,离了又怎么样?再找个男人接着过?保不准比安老师差远啦。不找,一个人过?想吵架都没个对手,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颠来倒去的想,不就是几句闲话起了纷争,然后各自摆各自的理,各自诉各自的委屈,然后狗拉抹布一串连,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就全都抖擞出来,然后招惹的两个人都不痛快。细细想,好像真没个什么事嘛,干嘛要离?干嘛要把几十年已经习惯了的生活秩序给搅乱呢?”
宁姐又灌了一大口茶,“苏曼呀,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老师为啥跟你讲这些,对不?其实现今这社会,表面看起来还光鲜的婚姻,哪个不是千疮百孔的,老师天天跟学生打交道,一个学生一个不一样的家,五花八门的,啥样儿的都有。那些还继续过着美满日子守着完整婚姻的家庭,凭什么?凭得就是一个‘凑和’,明白不?美满婚姻诀窍就是‘贵在凑和’。”
苏曼听得张口结舌。
在宁姐家住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邵家打发了邵鱼来接苏曼回去。
锃亮耀眼的车停在宁姐家的门口,邵鱼殷勤地打开车门。苏曼雍容地走过去,优雅地上车,在孩子们的尖叫声里,绝尘而去。
新一轮的日子就这样又开始了。
苏曼偶尔也会想到去龙泉寺走走,只一瞬间,念头闪过,还是不去了吧,说不准会碰上邵鱼,还有邵鱼怀里又一个新的女人。再想想,干嘛不去呢?龙泉寺是唯一的去处了,连这仅有的一点点儿自留地都放弃了,家就真的成棺材了,只不过棺盖还没有落下罢了。至于邵鱼,碰上了就碰上了,也没什么打紧。
苏曼还是会在某个宁静的午后,于暖阳中,踩了满地沙沙地叶子,去龙泉寺。亢奋的龙柏,在秋日懒懒的余阳里舒适的蜷伏,泉水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地滴滴答答。 2006年11月5日午夜于平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11-8 6:51:3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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