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该把你教成什么样子系列之十三

飞儿放学回家，人没进门，笑声就先随着门铃声挤了进来。

“什么事儿乐成这样？”紫玉忙忙地开门，接书包。

飞儿只是笑，笑得直打跌，紫玉一头雾水，傻愣愣瞅着飞儿不停地问，却又问不出来，小崽子滚到地板上，抱了肚子，笑得直呻唤。指望等他笑够了也好擦擦紫玉这满脑门的雾水，所以满心的谦虚蹲在旁边恭候，结果这臭小子一抬头看到紫玉傻愣愣地样儿，更是乐不可支，索性滚过来抱了紫玉的腿，笑得直打颤。紫玉看着那小小的身子抖啊抖地，不知哪根筋儿不对了，也跟着笑，一大一小俩人儿，抱了团，傻笑——笑得腮帮子发硬，笑得浑身软瘫了似的，你指指我，我指指你，又笑。

唐来访，问紫玉娘俩在笑什么。紫玉望望飞儿，傻眼了。只好说是飞儿在笑我不知道啊？飞儿说你傻啊，我笑什么你都不知道，跟着傻笑啥呢？

唐敲飞儿的脑袋，你小子敢说你妈傻？然后附耳嘀咕，你别说，还真够傻，都不知道为什么笑还笑得那么起劲。

飞儿一个后翻，蹦了起来，握拳屈臂下胯蹲步，拉开了架势：喂，居然敢说我老妈傻？想不想混了你？

紫玉乐了，得意洋洋地冲飞儿飞过去一个四不象的媚眼，然后劝和：你俩背地里不知说了紫玉多少坏话呢，这会儿倒表现得满不错呀？做给谁看呢？如果不老老实实交待为何事而乐，今儿个决不轻饶，谁也别想逃。

唐垮了脸，作无辜状，然后冲飞儿讨好地笑骂：小帅哥，你就赶紧说吧，可千万别干这连累无辜的不仗义事啊？再说了，我也想听听什么事儿把你乐成这样？

飞儿伸手拉开嘴角，咕噜着眼睛做鬼脸：嘻嘻，你俩干脆坐地上得了，过会实在忍不住笑的时候打起滚来也方便。

下午我们班上语文课，是看图说话。图片上是一群小朋友去动物园看猴子。老师让我们看着图说一段话，这段话的主题是“如果去动物园看猴子的是自己……”。

全班六十多个同学，有五十多个已经说了，大都说是去动物园看猴子，会给猴子送香蕉送苹果送糖等吃的，也有的说学小猴子做怪动作，也有的说是会逗小猴子玩儿，反正过来过去就这么几样，老师挺高兴，还直夸呢。轮到王朝的时候，你们猜猜，他说什么？哈哈哈哈哈，他居然，他居然说——飞儿笑得说不下去了，紫玉板平了脸瞪眼警告说不许笑，说完再笑。

飞儿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说你们肯定猜不着，王朝居然说，他要是到动物园去看猴子，第一个动作就是向猴子冲过去！哈哈，他说他向猴子冲过去！飞儿大笑。老师骂他说你向猴子冲过去想干嘛？想把猴子全部放出来把小朋友弄伤？还是自个想变猴子啦？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把那家伙笑得脖子跟脸像个红烧虾子似的。老师还说以后同学们要是去动物园看猴子就跟李清清秦晨李煜他们去，千万别跟王朝去，说王朝是危险份子，可要小心呢。唐跟着笑，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紫玉听着这笑声，心里头没来由地凉。

孩子是最纯真无邪的，是一张白纸。这道理是个人都知道。

可是，我们的孩子却就这样一天天地被批量生产！

我们的孩子却就这样一天天地被批量加工！

创新是生产力是财富是人类社会进步与发展的根本，创新是一切！这是最冠冕堂皇最不可驳的说法，绝不可能有人否认。但创新到底是什么？紫玉认为，创新就是满脑子的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就是创新的根！

可是，我们的孩子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却被一天天扼杀！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天才的孩子，却被一天天地雕刻磨耗成平庸！我们一个个的爱迪生就这样碌碌着，死了！

细细思量，拿了诺贝尔的华人有吗？有！但令人痛心疾首地是，在国外风生水起的后起之秀也罢，砥柱中流的专家学者也罢，回了国，支慢慢地平庸了，消弥了。望着诺贝尔领奖台上那曾经的同事同学，他们谁不淆然泪下？

紫玉无意在这里刻意夸大什么或者扭曲什么。紫玉的心思非常零乱，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于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是想夸赞那个要冲向猴子的小朋友吗？好像不是；

是要批评为此哄堂大笑的其他同学吗？好像不是；

是想批评为师者的不谨言慎行吗？好像不是；

是想批判教育制度的死板僵硬吗？好像不是；

是想推崇国外教育制度中对每一个学生个体所给予的极具个性化的尊重吗？好像也不是；

是想提请我们的老师学会表扬那些长大了想当清洁工想当园丁的孩子吗？好像也不敢——孩子在爸爸妈妈在老师的洗脑性教育里，谁的梦想不是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要当天文学家要当地理学家要当数学家要当作家，至不济也得当个医生教师什么的，这已经算最没出息的孩子了！提及要当“家”的孩子，家长们一个个喜笑颜开，跟亲戚朋友聊起来满脸得意与自豪！可提及自家只想着当个医生当个老师的孩子，那是满脸的沉痛满心的不甘，没出息的东西！跟亲戚朋友聊起类似的话题往往避犹不及，迫不得已提到了，也是满脸的羞愧，一幅教子无方家门不幸的伤神模样。生在这样的家里，还真算是孩子的造化了！因为会有更多的家长一旦听到孩子居然说长大要做教师园丁什么的，大巴掌就撂过去，非得“教育”到孩子说长大要当“家”才算罢休，才叫功德圆满！

紫玉却发现，那些长大要当“家”的，几乎没一个真正成了“家”，他们的人生轨迹证明，年少时的理想只是一场梦，是他们自己的一场荒唐梦，是他们家长的一场荒唐梦！反倒是那些瑟缩着不敢张扬长大要当医生要当老师的孩子，长大以后，十有八九当了医生当了老师。

就这样，孩子们在家长和亲朋的虚荣里，一天天丧失了跟大人跟老师说真话的勇气，假、大、空在意识里生了根。

就这样，孩子们在生了根的假、大、空的虚构里界定了自己的未来是背道而驰；

紫玉不知道此刻到底想说什么——紫玉只是心痛，非常痛！那个要冲向猴子的孩子，脑袋瓜子里还有着这可贵的稀奇古怪！我的飞儿呢？我的飞儿听到的时候在笑，跟他的老师跟他的大多数的伙伴一样，在笑！紫玉的心非常非常痛：是不是，是不是我的飞儿已经被打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包括那稀奇古怪的灵性与个性？

紫玉很想问问，非常想问问，却不敢，怕一不小心连飞儿想说句真话的愿望和勇气也给杀死了。

这一夜，梦与醒无法界定，一会儿是一群猴子，一会儿是孩子，一会儿是大群大群的人在笑，一会儿是谁家的小孩儿在哭，这样的觉，睡得真是累，累极了——这一夜，真是漫长，什么时候才能熬得天亮？

2006年11月4日凌晨于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