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黄昏,清角吹寒。苟延残喘于被现实颠覆的日子: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导致精神的失落;群体与个体的摩擦导致精神的孤寞;
意识与行为的悖离导致精神的脆弱;进取与受挫的并立导致精神的世俗;
激情与理性的脱节导致精神的自虐;自立与依附的胶揉导致精神的迷惘……”
以上种种压力源导致出诸多的精神缺陷,伤口时常被尘嚣惊醒,潮湿黎明。每每无奈收拾心理残局时,总是醒在梦中,睡入现实;内心深处,总有个冲动:想去一座紫烟燎绕、草木萋萋、清泉潺潺的深山,带上一支箫、几本诗书,沉醉深山老林,把自己藏起来,只留一份诗意的微笑,给那些纯美的花、草、树,还有那飘渺的烟、云、雾,以及那美丽却遥远的星与月……
——— 摘自自己的《漂泊日记》
【一】2005年4月9日,渐黄昏清角吹寒时,一个年轻的身影于轻轻一跃的一瞬间用鲜血染红了漫天西天晚霞,一幅青春可人又灿烂的笑颜瞬间消失于人间……
2005年4月9日,我寄居于某大学五号楼的教师单身公寓里。楼高六层,其中一二三层住男教师,四五六层住女教师。我住在六楼。六楼的楼顶是一个很宽大的平台,搭有凉棚,四周围了一米多高的水泥墙。还牵了许多根铁丝,供教师们晾晒衣物。
那天,鸟语花香,阳光灿烂。午休起来,洗完被子。酷爱洁净的我,素来喜欢衣物沾满阳光的味道,正准备上楼顶的大平台上去晾晒。可临出门时接到一位编辑的电话,要我修改一下专业论文,于是马上打开电脑与那位编辑在qq上就论文修改的相关事宜商讨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见天色已暮,便将被子晾在自己宿舍的阳台上,没有上楼顶。
到了晚上,正在一人看新闻联播时,老虎哥哥突然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怕不怕。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问我怕什么?他悲伤地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住在三楼艺术学院的***老师15时50分许,从五号楼的楼顶平台西侧跳楼自杀了。我异常惊愕!
以前经常见他在楼顶平台上徘徊,一直都以为他喜欢登高望远。我们很少说话,每次相遇,只是相互浅浅一笑。他的笑容如海南春日的阳光,清新可人而灿烂。我从未想过那么青春可人又灿烂的笑颜会在瞬间消失于人间。
他的专业很艺术,弹得一手好钢琴,英俊潇洒且很有才华。大学毕业后来到海南,教音乐理论,很敬业。生前与学生教师的关系都相处得较融洽。
老虎哥哥听他弹过钢琴,很欣赏他,他们二人一起喝过几次酒。他是湖南人,父母早过世,与妹妹相依为命。32岁了,还未成家。虽才华横溢,却买不起大学的集资房,一直住在简陋的单身公寓里。他曾对老虎哥哥说,如果他女朋友的父母来海南,就找老虎哥哥借海边的房子的给二位老人住。老虎哥哥早就满口答应了,可他女朋友的父母直到他离开人世都未来。
警方在其宿舍找到一封遗书,表示他长期受家境贫困的影响和情感方面的困扰。在他离开的当天夜里,五号楼许多教师纷纷去亲朋好友家借宿。老虎哥哥在电话里再三劝我别住五号楼了,可我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一直懊悔自己下午为何不像往常一样上楼去晒被子;且一直都在想象着,当天边即将浮上第一抹晚霞时,他毅然弃绝一切尘世间的意念,于轻轻一跃的一瞬间用鲜血染红漫天西天晚霞的情景……
尽管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一开头就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一个人自杀的行动是在内心中默默酝酿着的,犹如酝酿一部伟大的作品。”然,无论我怎样的苦思冥想,都想不通那么青春可人又灿烂笑容,会在短短一瞬间消失于人世。
【二】2006年9月29日,渐黄昏清角吹寒时,我匆匆赶到顶头上司空旷而阴冷的办公室,而后黯然失语离开,沐一袭冷月清辉,孑然行在椰树招摇的归路上,恻恻轻寒中,感觉瑟瑟秋风是真的袭来了……
渐黄昏时,单位的顶头上司打来电话,说有重要事项需要当面商议,要我去一趟他办公室。
匆匆赶到他办公室。他的办公室约30多平方米,空旷而阴冷。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我们相对而坐。
我的顶头上司和我是同乡,大我9岁。他是一个充满智慧与亲和力的男子,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更多的时候待我如兄长。在商议完实施工资改革、经费包干后,如何做好我所主管部门属下思想工作的方案之后,他关心地询问了我的一些生活近况,接着告诉我,一位他和我均熟知的大学校长在招经济管理博士生,建议我明年报考,单位至少报销一半学费。
我告诉他说,我不打算再学经济学专业了,我想报考古典文学博士,最终去四季如春的云南大学做个中文系的教授。
他听后极力反对:“你别给我三心二意了,现实一点好不好?这么热门实用的财经专业你都要放弃,简直不可思议!这年头的文学艺术能当饭吃吗?原来住在你楼下的那位艺术学院去年跳楼自杀的老师,够才华横溢的了吧?!可他连大学的集资房都买不起!你从来都不喜欢的财经专业,但你屈于现实所学和所从事的财经专业却给你带来了让你生活无虞的财富。如果你最初学的是中文专业,你年纪轻轻时,就能够买得起车、买得起房吗?说不定你到老都有可能贫困潦倒……
此外,还有顾城,应该有名气吧?!但舒婷曾公开著文说顾城一辈子都在为钱发愁;海子更有名气吧?!可他拙于现实生活而耽于想象世界之中,生活孤独贫瘠,所居住的一间陋室中连录音机、收音机都没有……”
听得他一番言语,我黯然失语,默默走出他空旷而阴冷的办公室。
出了单位大院,眸中,夕阳晚霞早已消隐,唯见一弯冷月悬于天际。
由于平日里都是中午顶着炎炎烈日回身体寄居之处,很久以来,都未夜行了。而,此时沐一袭冷月清辉,孑然行在椰树招摇的归路上,突然想起一首诗《在我被现实颠覆的日子》:“一如很多假设和比喻/我很向往清净和无为/总想和岁月比较/谁知道自己被时间雕刻成一种叫沧桑的面孔/没有人说老/只是看到很多熟悉的场景/在我蹒跚步子中/软和,动荡//在我被现实颠覆的日子/从娇嫩到白皙/熟悉的味道一味邋遢散掉/没有合适的语言/没有动情的词语”,恻恻轻寒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感觉瑟瑟秋风是真的袭来了……
【三】2006年10月10日,在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和张岩松先生的诗歌意境中,坐在夕阳里,出现自己落寞的荒芜,却又被一种破损的惊醒主宰着思想……
孑然于破旧倾斜的屋宇下,“心中的化石倾听石头里的水声”,张开潮湿的手掌,等待甘霖。在碎片现实生活中掉进理想创造的诗的景象中,那种逮住的、长期积累的片断,出乎意料又在沉思之中的东西,让人体味碰撞且又剧烈震动的感觉,且煨在梦中文本中的印痕,留下嗅觉上的追随。
然,现实钳制了人的灵性、创造性和主动性,时常扼杀着个体生命的活力,一方面严重禁锢着理想自由发展,一方面还塑就着奴性、惰性和依附性。在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和张岩松先生的“躺在城市的广场上/这不是表演/远远地看去/白花花的一片/面孔没有名字/我们是另类动物的午餐/长得丰润了/堆在市府中心的空地”,“一些花在原野莫名地痛苦/我抬腿路过它们/我俩是大自然手抄本上的写错的文字”等意境中,坐在夕阳里,出现自己落寞的荒芜。却又被一种破损的惊醒主宰着思想。灵魂承受着各种束缚、重压及精神隔阂的折磨,摆脱不了四面八方扑来的掣肘,既因高翔于个体生命的宇宙而舒畅,又因不能自由的振翅而沮丧;既因追求潇洒人生而振奋、又因倍感活得太累而悲伤。
【四】2006年11月4日,苟延残喘于被现实颠覆过、清角吹寒的黄昏时,有朋友打来电话,邀我参加周末狂欢酒会,被我婉拒了。也许我错了,只该与他们一般仅仅因去欢,去享受自己拥有的丰裕的物质。可与他们一般仅仅因去欢,去享受自己拥有的丰裕的物质,却是我无法认同的媚俗……
2005年5月9日,在装修我独居的这套电梯公寓时,老虎哥哥不顾我的极力反对,在每一扇落地窗上,都请人安装了一米多高最贵最结实的不绣钢防护栏。他说一般爱好文学艺术的人,思想太复杂,许多文学艺术细胞浓重的人,自毁倾向都比较严重,比如割掉耳朵的梵高、或者其他的一些文学艺术界人士。
他说,在具有激进文学艺术思想的青年的天空中,当文化思潮崛起汹涌的时候,总会喷薄升起一轮理想的太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设计和描摹着心中最美好的蓝图,作为未来生活的导向,同时设计和实现自身的最高价值,把理想神圣化,并将其作为解决现实问题的万能钥匙,久而久之,便产生出一种高期望的心理倾向。恨不能一夜之间“安得广厦千万间”,不再为茅屋所破歌。
可是,市场经济的发展,飓风般扫荡了君子耻言利的传统观念,许多人也曾力图摆脱狭隘的功利主义,却逃避不了世俗之风的侵袭和个人生活环境的困扰。由于时时面对现实中的阴暗面和利益负差,既慕往现代文明又留恋古朴遗风,既渴望物质殷富又喟叹精神没落。在权力和金钱构建的社会中失去光彩夺目的绚烂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1987年3月,名叫“蝌蚪”的33岁的女诗人,用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割断了自己大腿上的静脉;两年后的3月,25岁的海子在山海关卧轨;1990年10月,浙江淳安一位名叫方向的年轻诗人决然服毒,被安葬于千岛湖畔,一片美丽的风景将会常年慰藉着这颗孤寂中飘然远逝的灵魂。在方向的墓碑上刻着他遗书中的最后一句话:“想写一首诗”令人潸然泪下;1991年的9月,诗人戈麦,弃绝了他所挚爱的诗歌生涯,遗留下二百多首诗稿,自沉于清华园内的一条小河,时年24岁。短短四年间,四位青年诗人相继自杀,令人惋惜。
他告诉我说,其实,当巨浪跌宕于四周,当现实的洪峰猛烈冲击理想的时候,一个时期以来,这两极力量的对峙已构成抗衡的态势,犹如两大板块在剧烈的冲撞中演示着一场革故鼎新的造山运动。每当灼热的理想欲做巨大腾飞的时候,现实却极易使文学艺术细胞浓重的人走进迷惆与彷徨、走进又一个凄冷的雨季。其中的一部分人对未来是那样的自信,但对现实却是异乎寻常的陌生。在多次碰壁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甚至绝望。
毫无疑问,这是许多当代中国青年特别是文学艺术青年的精神缺陷,也是当下对现实最大的异议与困惑中最致命的症结。但他希望我能够好好地活着,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少有日子不会被现实颠覆的。安于现状,哪怕是苟延残喘的生活方式也好。因为,在漫漫岁月里,我们存活的时间很短很短,而我们会死很久很久……
而我苟延残喘于被现实颠覆过的每一个黄昏时,也曾轻轻对自己说,有些东西好比那天上星,美丽却是触不到的遥远。刻入心骨的一些人与事,终究会被时光冲刷去,不妨安于现状吧。可当朋友打来电话,邀我参加狂欢酒会,却依旧如往日一样被我婉拒了。
也许我错了,只该与他们一般仅仅因去欢,去享受自己拥有的丰裕的物质。然,文学艺术的星光早已流入心底,深入骨髓,洁净尊贵且永远。与他们一般仅仅因去欢,去享受自己拥有的丰裕的物质,却是我无法认同的媚俗。
【后 记】
所有原来住在五号楼的教师早已全部搬离,楼顶上的平台也被用钢筋水泥加高一层屋顶且密封。我的心情也随之被加层密封,一直沉重且压抑,丝毫都未轻松过。
而苟延残喘于被现实颠覆的日子,“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导致精神的失落;群体与个体的摩擦导致精神的孤寞;意识与行为的悖离导致精神的脆弱;进取与受挫的并立导致精神的世俗;
激情与理性的脱节导致精神的自虐;自立与依附的胶揉导致精神的迷惘……”以上种种压力源导致出诸多的精神缺陷,伤口时常被尘嚣惊醒,潮湿黎明。每每无奈收拾心理残局时,总是醒在梦中,睡入现实;内心深处,总有个冲动:想去一座紫烟燎绕、草木萋萋、清泉潺潺的深山,带上一支箫、几本诗书,沉醉深山老林,把自己藏起来,只留一份诗意的微笑,给那些纯美的花、草、树,还有那飘渺的烟、云、雾,以及那美丽却遥远的星与月……
欧阳江河《公开的独白》是悼念埃兹拉*庞德的:
他死了,我们还活着
我们不认识他就像从不认识世界
他祝福过的每一棵苹果,都长成秋天,结出更多的苹果和饥饿
我们看见的每一只飞鸟都是他的灵魂
他布下的阴影比一切光明更热烈,没有他的歌,我们不会有嘴唇
但我们唱过并且继续唱下去的,不是歌,而是无边的寂静
在苟延残喘于被现实颠覆的日子里,这篇思绪凌乱的文章,我默默写了一年多。虽然今日渐黄昏清角吹寒时雏形毕现于喧嚣尘世,但对那些英年早逝的热爱文学艺术者的悼念,和对青春理想的念想却永远无边无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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