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易从编辑工作室出来已经很晚了，打车不是很容易，便央求他带上一程。出工作室就是兰江桥，这是澧州城少有的景色之一。路上人车极少，寂静的夜显得更加空旷。桥下风生水起，欣赏不够的是那些深秋中的垂柳。夜色中的垂柳脱了绿装，青灰的薄纱披上了身，但依然能见稠密的条理、清楚的枝条。它们那样柔顺地低垂着，仿佛是美丽少妇新做就的离子烫发。风栩栩拂面，时而弄影，时而起舞。风过后羞涩而恬静地落在水湄，又仿佛是浓情的水墨，那样悄悄，轻轻地给人一份心静一份淡然。“杨柳岸晓风残月”那是古人诗里说的，然，这时的月接近圆月啊。晓风微寒，我却喜欢这样的清寒，冷而不颤，凉而生津。

路灯穿过薄雾发着柔和的光，低头，满地青灰，月色如此倾城。仰头，天上有一片浮云掠过那轮月亮。“彩云追月”的曲子就是那样来的吧。你看云与月的依偎那么亲近，那么甜蜜，那么赏心悦目，令人心驰神往。“真想成为永恒！”然，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疾失，是那样飘渺虚无，也是那样无情短暂。

“老易，这个时候要是有谁陪我听澧水流淌的声音，陪我去看澧水的月亮，该有多好！”

“你是不是着了凉？发着高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月亮，听水声。”

“那好，且让我独自一人遨游澧州夜景。”离澧水河虽然只有十分钟的行程，但夜已深，心由生一些恐惧。城里虽然回归寂静，但至少有不眠的路灯为我壮胆。

澧州是我的城。它是一座古城，透着典雅的风范和缔造者恢宏的意志。月亮就那样袒露自己的胸襟，绵延在青砖砌成的古城墙。夜色令我如此卑微，街上的行人都走了，离开了夜的中央进了自己暖色的屋。感谢他们给我留下如此宽阔的月色，我愿意与月同在，与澧州城同在，与风同在，同在澧水的流淌声里安眠。

月色如此倾城，我几乎忘记我的出生。是的，我应该与城同在，一直想与它同在！若真的与城同在，那么，我该从哪个朝代算计自己的年景？很想抚摸它那斑驳的旧痕，听一听古老的历史回音。这个时候，八方楼的夜雾是玲珑的，文庙的状元桥是豪壮的，蜚云塔的钟声是清澈的，遇仙楼的锣鼓是羞涩的……澧州的月亮是活跃的。

澧州的月亮是燃烧着的。谁也不曾用“燃烧”形容月亮，而我真切地看见月亮就在我的头顶燃烧。它的燃烧无声无息，发着青灰的光，与太阳那火红的光有着天壤之别。它没有灼人的热度，只是平静的展示它的光辉，像一个沉默不语的艳装女子，目光大胆，毫无闪避。

此刻，我就这样一个艳装的女子，我着了红妆，青绸长群拉上了我的影子。此刻，我是沉默的。我的沉默多情而多虑。此刻，我不愿离去，站在平静而空洞的月下，我觉得自己如云般缥缈，如风般虚无。已经有多久没有行走在这样的月夜？步入围城，我象被圈在笼子的鸟，眼里除了夫君就是孩子，心里除了家庭就是工作，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让情绪回到一种渴望的姿势。然，月已西沉，雁已北去，窗已沧桑。

澧州的月亮从来没有遗露过每一次与澧水的相逢。是我冷漠了自己许多浪漫，忽略了身边的风景。你看月亮就挂在澧州的天空，任凭风欲将它的光芒吹散。风怎能吹散那一城光芒，月亮又怎能照彻内心的城市，因为呵，我也不想被那样明亮的眼睛窥见。

这么多么年一直没有想到城市还有如此明媚的月亮，甚至想不起上次看到一地月光是在哪一个夜晚？每日拖着影子回家，只有踩碎的灯光、踏碎的空思伴随我开启那扇熟悉的门，那碎了的灯光，多象一缕缕苍白的光束，又象一瀑瀑五彩斑斓的霓虹……

其实我也常常窗前独酌，却不知举杯邀谁？因为那月即使偶尔一见，也难得有如此广阔的空间。夜市灯红酒绿，城市的工业与陈年垃圾的废气，连同城里人那放声大笑或哀哀哭泣所呼出的病毒与二氧化碳，已结成永不消散的浓云迷雾，遮没了月之清辉。钢筋水泥阻挡了我的视线，又如何能见得高楼林立之外的月空？

不是月亮没有经过我的城市，我的月亮早就落了，栖在家乡的那棵枝叶婆娑的老银杏树上，歇在澧水弯曲的流淌声里……不断低头，又不断仰望，天空是方的？反正月亮是圆的，澧州城是椭圆的，澧水是弯曲的，城市的阡陌是交错的，红绿灯是明显的，十字路口也清晰的，那么，生活的形状呢？人生的方向呢？

“人生没有彩排，只有现场直播。”然而，澧州城随时可以上演人生的悲喜剧，它们都要以爱情结尾。人生需要不断地崇敬以后的生活，梦想的出口一定出现在一个向善的地方，月亮随时可以邀请天使降临澧水之州。

月亮笼罩着城市，澧水岸边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风声，水声，钟声，木鱼声，还有霓虹深处踏歌的声音。闻着那些声音我感到惊慌无措。月亮是坚毅的，就连那些风此时也无济于事，吹不走、也挡不住它的光辉。那些水声，钟声，木鱼声，正在逃离澧州城，它们只是披一蓑月光，寻得一些庇护。　

月亮虽美丽，虽然光辉异常，却还是清冷如故，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儿温度。一颗蒙尘的心在城市四处乱窜，似乎想从月光中逃逸。此刻，我也是那寻求庇护之人，渴望内心被月色点燃，点燃阳光未曾兑现的温柔与温暖。我在这个城市已经太久太久，习惯了太多太多纷繁之事，承受了太多太多生命之重……我希望我的城市被一种目光点燃，燃烧满城的寂寞和满城的沉重与忧伤。

“明月依旧在，今夜入梦来。”月亮照见了澧州。澧州已被月亮穿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