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城里人,越来越爱惜自己了,多走一步路都不肯,看到前面有山挡心里就先怯了,哪还有勇气和力气去翻山越岭?”蔡东撇撇嘴,冲百慕瞪眼。“你们老这样闹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你背叛了老婆,这是前提,她就算这会儿原谅了你,可从此捏了你的小辫子,零打碎敲的一辈子,你受得了吗你?你有勇气一辈子爬坡过河,你自个怕也清楚,就算你有这勇气,你老婆哪?要我说,还不如乘早儿离了,你俩就都解脱了。”
元泰敲蔡东,“你这家伙恁不仗义,老话儿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话太不地道了吧?这一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让人感动了。”
百慕苦恼地缩了肩,直揪头发。
元泰点了烟,猛吸一口,然后塞到百慕的嘴里,拍拍肩,“别这德性,女人嘛,唠叨过这一阵子就好啦。走,哥几个陪你喝酒去。”
百慕叹:“两个人闹到这种地步,还真是悲哀。”想想,心揪揪地疼。
可芹,多么温婉可人的女子,谁不交口称赞说跟仙女儿似的不染凡尘?别家的夫妻吵吵闹闹,见天价家里便开了战场。单位也有同事时不时挂了彩来的,额上臂上,会横七竖八地粘了一块儿创可贴招摇。每每看见,大家板平了脸,当没看见,实质上内里谁不心里泛酸?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
唯独百慕不同。
百慕和可芹,是典范的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百慕开了大型娱乐中心,钱是大把大把地捞,家里的日子水涨船高,与周围的一帮子捞公家饭的相比,那真是风生水起,有头有脸有面子。尤其是可芹的温婉,那是人见人羡。
百慕没捣腾着做生意之前,家里的日子屡屡艰难。百慕下岗,皮鞋厂倒闭,连着半年的没发工资,每个月每人领三箱皮鞋,就是口粮了。一家子的嘴就全拴在了可芹的身上,可芹连抹脸的油也是用一块钱一袋的那种简装品。洗米弄菜,手上裂了口子,也舍不得擦点护手霜。长长的头发,是用两毛钱一大把的那种皮筋扎起来的,头发丝儿常常会卷缠在上面,解也解不开,曾有一次,上班要迟到了,可芹着急,抓了那一缕儿头发往下揪,又揪不下来,就拿了小剪刀生生地给剪下来了。百慕还记得,可芹前脚刚走,他就偷偷地捡了那缕头发,藏在小箱子的一本书里。看着刚刚还活在头上的长发,百慕号啕大哭。可芹从小就留着长发,二十八年从未动过一次剪刀,满头自自然然黑亮亮地长发,是她一直的骄傲,可芹说这头发是他们俩的红娘呢,当了家里的珍宝一样的爱惜,可是——百慕觉得自己真也妈不是个男人!百慕对着那一缕发,暗自发誓:我百慕的女人,岂能过这种日子!
百慕豁出去把自个的房子,爹妈的房子,全弄去抵押贷款,再找朋友借,筹了十七万,开了小城第一家大型娱乐中心,开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一来租金便宜,各种费用成本比在市区要减省三分之二。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是百慕的创意,这里,才真正是挣有钱人的钱。这种档次,原本就不是没钱人玩儿的地方。有钱人的钱好挣,可有钱人也难伺候,市内可玩儿的地方海了,去的大家都没意思透了,都不爱去了,到处都是熟脸儿,谁又稀罕去呢。放在远郊,空气又好,又清静,关键是这“清静”里头,那学问可就大了。
果然,短短两年来光景,百慕就窜成了小城数一数二的款爷。
可芹辞职在家,是百慕的意思,他觉得有必要让老婆好好地享受少奶奶的生活。家里事无巨细全托给了保姆,可芹包里一大叠的卡,大概分三类,一类是银行卡,一类是女子会所金卡,一类是购物卡。可芹是那种不贪慕的女人,就像炒菜,只放了盐,其它的调料有也行,无也行,没什么特别要强调的。所以那些银行卡就常常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放着。
可芹不急百慕急,就去办成了一大堆购物卡,那可是大把大把的现金兑换回来的,而且有限期,消费不完就作废,可芹急了,只好大堆大堆的购物。人本来就清秀,略微一收拾,就更是显山露水的。大家都开玩笑,说怎么没发现百慕藏了这么水灵的“娇”在家里头。
每每这时候,就是百慕最得意地时刻,会大谈特谈关于美丽女人是怎么炼来的心经。说是美丽的女人是宠出来的,跟长相无关。是再平凡的女人如果时进处处被当公主一样庞着,慢慢地就显出尊贵来了,女人一尊贵,就美了。就算不美,别人也感觉不到,只是被那尊贵的绝代风华给迷了,哪里还能有脑子去想她美不美的问题?听得人一头雾水,一脸惊羡,每每看着这帮哥们只有干瞪眼的份,百慕就忍不住大笑,那笑真是太酣畅淋漓了!
可两个人却要离婚了。
百慕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芹却铁了心,不吵不闹,淡淡地笑,淡淡地说话,当百慕是空气一样。
百慕快发疯了,他宁愿可芹把女人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使个遍也成。然而,可芹却什么也不说,不哭,不闹。只是笑,轻飘飘地笑,好像人要溶进空气里去似的。连走路都轻飘飘地,像要跟风浮走了似的。
那天晚上,家里出了点事,可芹找他,找不着,就去了娱乐中心。
那天晚上,百慕陪一高官喝酒,喝大了。官要了小姐,而娱乐中心主任吴丽却搀扶百慕回了房间。吴丽对百慕心仪已久,百慕只是欣赏她的能干与忠诚,可吴丽,对百慕倾慕已久。她替百慕宽衣解带,她和百慕相拥而眠。
可芹找到百慕的时候,他们还在酣眠。
吴丽先发现了可芹,她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跟着,紧绷绷地空气把百慕挤醒了。
百慕第一眼看见的是站在房门口的可芹,灿了笑,刚要挺身起来,却又看到了赤luo着上身的吴丽,最后,看到自己身无寸缕。
百慕有一瞬间回不过神来,不明白这是哪一出。半秒的愣怔后,百慕抡圆了巴掌,向吴丽扇过去——可芹扑过来,托住了百慕的手,一件,一件,理好吴丽的衣服送到床上,转身对百慕笑笑,说你别吓着人家。然后,转向吴丽,笑笑,然后,轻飘飘地走了。
“爱一个人,是要用真心真爱真情去维护和滋养的呀,这真心真爱真情最起码的前提当是忠诚吧?”可芹在博客里发了这样一句,而且置顶,还加精。
百慕看到的时候,已是事发后的第三天了。
百慕从来不知道可芹还在新浪里做了一个博客,博客里有很多的文章。其实,准确地说,应该不叫文章,是日记。可芹星星点点的文字里,全是对百慕的爱与眷恋,丝丝地泛着甜,记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写百慕忙在外的进修,她一个的寥落与守候,写她一个人在等待里是如何地疯长着一寸寸的思念。
“慕,你一点点地把我的所有独立与坚强全部浸渍了,你宠坏了我,没有你在身边,我就是个孩子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会,连思想都停止了似的。被你宠在臂弯里习惯了,你不在,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慕,你真的宠坏我了,没你的世界还是世界吗?”
“慕,今天想亲手给你做一盘东坡肉,却不小心把手弄破了,知道你会怪我的,就没敢说,悄悄地做好安顿阿姨端给你,我偷偷地看你,希望你能够尝出来这是我为你做的,以前你最喜欢吃我做的东坡肉了。可是你什么也没说,只尝了半口就放下了。我更不敢说了,想着可能是很久没做了,所以做得不香。等你走了,我端了盘子,一块一块儿地尝,仔细地回忆曾经的味道,我希望下一次能够做的好一些,希望下一次刚刚端上来的时候你就能够闻出来是我为你做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吃肉,一块一块地吃完那一大盘子东坡肉,接着就吐了,接连两天,吃什么吐什么。其实还是挺开心的,幸好你不在。要是你在问起来,我可怎么跟你说嘛。到时候,你又要数落阿姨没把我照顾好。”
“慕,你是我今生今世的爱人呢。慕,你是我今生今世的哥哥呢;慕,你是我今生今世的父亲呢。”
……
这样的文字在百慕的眼前流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河。
“不,可芹,没有理由!我不找理由了,我百慕错了就是错了,可芹,是百慕对不住你!”
百慕下定了决心,“可芹要离,就离吧。离了婚,可芹无论跟什么样的男人来往,我百慕只做一件事,就是——等!”百慕站起身,大声宣告。
蔡东、元泰一个个面面相觑。
百慕顺着他们古怪的眼神望过去,是可芹——“还是不离了吧!”可芹的泪汹涌如河,凝滞了三天,才刚刚流下。
2006年11月3日午夜于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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