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王老汉家那二小子,当下可牛逼着咧。听说当了啥长了,好像是哪个学校的。听说那学校是哪啥族——金贵金贵的那啥族?旁边有人接了话,说那叫贵族学校,是给有钱人办的,专门收那当大官的官爷家的娃儿,也收大老板家的娃儿。人家是有钱族,自古就是官商不分家嘛。
老汉们三三两两,一个个挑了旱烟袋子,叭嗒叭嗒抽几口,停下来感慨一番。
王二小子,噢,不中,人家都当啥长啦,哪能再叫小名呢,那王志宏还真是出息。国庆那几天领了一大帮子人回来,好几辆车,高档车,送回来的,听说是在崆峒山上专门请了高人,回来修祖坟。你看看人家那祖先,享受的啥待遇?放了古时候,还不得个王爷啥的死了才能受得起那么阔的坟地。
老哥,你那话不中,听说王家那三小子才厉害咧,在省城做大买卖哪,听说他老丈人跟京城里个啥大官都能扯上关系哩。那可厉害着咧。要不你看王家三小子一回来,家门口那小汽车一个接一个儿的,先来的还没走后面的就又来了,听我家妮子说,那天车上下来的那个是市里的大头头呢,说她常在电视里头见。那电视里头的人,多金贵哪,没事你八抬大桥都请不到咱这穷窝里来咧。王家那祖坟,可真是埋对头哩。
那是,人家那叫衣锦还乡,懂不?衣锦还乡啥意思知道不?就是穷得无拉杆了没奈何了才离开村里,等混得好了穿上绫罗绸缎了才再回村儿,光宗耀祖,换两字叫显摆!知道不?一小年轻在旁边凑着听,看老汉们谝得热闹,忍不住插嘴。
去去去——王老汉挥挥手,“老家们说话呢,哪里蹦出个光腚子?哈哈的大笑里,小年轻红了脸转身要走。
死老三,别介,娃儿说的有理儿呢。再听听,再听听。张老汉说着伸了长长的烟锅子,探身敲敲小年轻的脑袋。
小年轻摸了摸头,边跳开边笑骂,老表爷,想听我说话还不把你那暖阳窝窝让出来我坐?
你小子,敲竹杠啊你?笑声里,小年轻带点卖弄的开了腔——人家这就叫显摆。显摆给谁看?就是给咱这些人看的。三爷你别笑,我就知道你要说啥,你老说人家那是孝顺,说人家显摆给你这些穷老汉看有什么意思,说人家有城里亮堂堂地楼住着,漂亮亮的女娃子领着,新暂暂地小轿车开着,说人家不需要再到咱这穷窝窝里显摆。要我说,他就是要到咱这穷窝窝里显摆。在城里,大家住着差不多的楼,开着差不多的车,领着差不多漂亮的女娃儿,他那阔哪显得出来?就算比别人好点,又能好到哪里去?谁又理视他的好?谁又认识他是谁?
八表爷爷您懂得理最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咱这里虽是个穷窝窝,可方圆几十里地儿,谁家冒个烟火星子大家伙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谁不一清二楚?回来在这儿显摆,这是精神需要,精神需要知道吗?您,王大爷,马大叔,三爷,你们这帮老家儿就做了人家的精神消费品喽。
三爷,你那老黄历该翻一翻啦,啥叫个孝顺?老家儿活着的时候,给吃好穿好想法子叫心里舒坦着,就叫孝顺!人都死了,还折腾着那么大动静,方圆几百里都知道王家用大卡车往回拉烧纸呢,烧得村里这一片片天都乌烟瘴气的。有个啥意思?除了污染空气,再啥用场都派不上,还能把死人给烧活过来?有那钱有那心,还不如把村里那小学给修修,他爸在那破庙里当了半辈子民请教师,做梦都想着村里能盖上个像样儿的小学。老家儿死了三年,恐怕做鬼都想不到学生娃凑凑和和在小孙老师家里上课吧?做鬼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破庙改做的学校已经被他儿子给修得像宫殿似的一所大庙了吧?老家儿多亏死了,就算不死,也给活活气死!我的三爷爷,这就叫孝顺?赶明儿我叫岁钱叔也这样孝顺您得了。
众人的追打声中,小年轻抱头鼠窜,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老汉们一个个闷了头,使劲儿抽,骨嘟嘟的烟在几个人中间漫开。几张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老脸,被蓝色的烟雾罩得影影绰绰地古怪。喷香的老旱烟似乎串了味,三斧揽了烟袋闻,摇头。不约而同地,大家伙各自提了小马扎,拎了小板凳,佝偻着背,慢腾腾地散了。
“王家那小子,这才叫衣锦还乡呢。”爱看秦腔的三奶奶正哼的兴致勃勃,儿子的一句话便来了兴致,刚要接话茬儿,三爷进了门,冷哼一声,“瞎嘀咕啥呢?啥衣锦还乡的,钱烧的慌。还不家去?吃饭!”
门外,几个小孩儿正嘻闹着跑过,宝他娘正依了门喊,“宝宝,你个混小子,还不回来给做作业,还跑?再跑看我敲断你个兔崽子的腿,是个好种种你就学学人家,那才叫衣锦还乡!”
2006年10月31日夜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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