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女人的呐喊(完整版)秦观

发表于-2006年11月03日 晚上9:20评论-3条

穿过镇东头高大的石头城门,再往东是一片幽深的白桦林,这时节的旷野正原静水潺,绿与天连。小芳带着我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向树林深处走,我跟在她身后象一只迷失的小鹿绊绊颠颠的行进。这是初中的最后一个暑期,我们都在等待中企盼着即将来临的九月,但心里却不明白——九月对于我们这些人到底会是什么?自考前两个月开始,我和小芳就天天粘在一起,除了晚间休息时间各自必须得回宿舍时的难舍难离,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考完最后一门课的时候,大家都在组织着一家家的串门,好象是一次生离。那些最有权力的,最典型的,最模范的,最先进的,最优秀的,成绩最好的,连同异性中最漂亮的非得全都带上好象才显得这次串门的浓重。我推掉了很多的邀请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到镇上大姑家放好所有要带回家的东西,然后告诉大姑要去同学家聚会。象刚刚拾到一只很久前想得到的那只玩具的孩子般兴奋的,又惴惴不安的朝小芳家进发。小芳这时候应该正在家里开着录音机听那首《外面的世界》,也或是《大约在冬季》。因为我分明听到了齐秦忧郁的歌声飘过耳畔。

小芳的父亲是我们所在学校的数学教师,教学水平一直是公认的好,学校也单独为他们家分了一套居室。可是一谈起对女儿的教育,这个一上讲台就显露出壮志雄心的优秀教师却变得束手无策了。去年冬天因患癌症小芳的母亲凝视着女儿流完了最后一滴泪,小芳哭的象个泪人,一个星期没走出家门半步,我也只能抽中午的时间匆忙去她们家看看她吃了没有。只知道她又返回教室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她那白嫩的小脸也从梨蛋变成了瓜子。活脱脱一个初入贾府的林妹妹。真的是粉尘欲掩泪尚在,愁由半催心未平。

她径直走后门悄无声息的来到我的临桌坐下,象一只夜间降临的幽灵,又象一个天使,一副谁也不打搅谁的样子;但分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凝视着她的存在,剩下的百分之一也马上发现了她:“郑小芳!怎么没打报告就进来了?”小芳木然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声不嗯。教室里静得离奇,日光灯镇流器里发出的“呲呲”声这时候分外刺耳。我感觉到分外的冷,汗毛林立。这时候徐老师用两个字结束了尴尬的局面。“坐下!”多么清脆的两个字。我听到的仿佛是很多很多,好象在告诫大家该过去的终会过去,该来的还会来,大家要学会在承受和忍耐中成长。但是他没说白。转过身就听到吱吱溜溜的板书声响起,一气写完。回过头来:“同学们,过两天就模拟考试了,今年的这次模拟考试成绩会带到中考综合成绩里,这次考试特别优秀的同学很有可能会被重点中学免试录取。所以大家不可小视这次考试。今天晚自习复习的内容我这里写的很清楚,具体内容还是在大家手上的模拟考试手册上。下课前请学习委员将各组的手册收上来。”然后突然话锋一转:“秦进同学到我宿舍来一趟。”然后又变成了我在大家的凝视中跟着老师出了教室。

徐老师一身插在兜里,一手拿着他卷成筒状的别具一格的备课本,迈着潇洒的直步走在前面,脚上的粽色皮鞋在夜里看不到往日的光泽,深黄色的萝卜裤随着步子有规律的扇动着,和裤子同样颜色的中长外套在中间用腰带收紧,他浓黑的头发向后归着,看不到熟悉的前三七式。单从这步伐,俨然一个刚从战场上杀败侵略者的华英雄。

开宿舍门的当儿:“秦进,怎么样,现在感觉到有压力没有。”

“没有,就是有点担心英语。其他的考试都不怕。”

“我听王老师说了,他今年刚来的时候说他都不敢相信有你这种情况,其他的成绩都好,偏偏英语差的离谱。上次英语考试怎么样,又该是倒数吧?”

“四十三名。”

“呵呵,这跟倒数有什么区别,全班就六十八个人。”

“来,搬个凳子过来。”

“今天找你也没别的事,该说的我前几天已经给你说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学习宗旨不变。既然老师充分的相信大家,希望大家能自由组合一带一的互相搞好学习,就希望你们能切实的起到相互帮助的作用。尤其是你们这些班干部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郑小芳这一个星期没来,她的理科成绩本来就差,现在时间又不多了,你要多帮助她。”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当然你自己也不能放松了,尤其是英语,她的英语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你得主动向她学习。”

“她先前经常问我有哪些不会。”这次声音大点。

“是吗?觉得怎么样,有帮助吗?”

“她还在作业本上出题考我呢?”

“好!好!有帮助就好。你也要多用方法带带她。”

“郑老师对你也很信任,你们是好朋友他也不干涉你们做朋友,但是不能影响学习。上次你父亲来的时候他们也谈话了,对你的期望都很高。”

这时候的我横身肌肉紧绷,象第一次上场比赛的运动员不知道如何放松。以至于全身的器官都失去了他的功能,也或是突然忘记了他们的使用方法。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催眠师慢慢将自己拖到梦境里一样。

后来我就听到他停了下来,准备起身时又将手放在大腿上说:“其他的事情放到将来去做,你们还年轻,好多事还不懂。我希望你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以后在不在一起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出不了成绩,所有的梦想都只是空想。你知道老师的意思吧。

我点点头,五官稍稍恢复了知觉。

“好吧,你回教室去,下课前一样要交作业啊。”

我答:“知道了。”然后慢走几步出了宿舍门,紧接着风一样的跑回教室。

当我们又在一起的时候,好象一切的一切全抛在了脑后,我感觉她也和我一样,我们的眼里只有彼此的存在。除了这些我们只有那片树林,那些能让我们共鸣的歌儿,那座石桥下的水泥平台,沙滩,大白石板。记忆里再没有别的了。

九月对于我们是一场噩梦,虽然经历这场浩劫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我们是真的很凄凉。我的排名只在全班第十一位,分数也只够了本地第四中学的录取线,小芳就更不用说了。郑老师托付一个同学将小芳弄到b市的一所重点高中去了,我的父亲认为我该为我自己的不努力负责,不肯拿钱让我去上本地的重点高中。我这个平常每次考试从不离全班前三名的尖子,大家众望所归的班长在针芒般的注视下进了第四中学。

上次的一别,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彼此留下的只有那一个暑假差不多每日一封积累起来的近六十封来信。父亲为了让我死心,趁我在校住读一把火将小芳写给我的近六十封信化为灰烬。只记得那个周末回去时哭着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的差不多半年没和他说话。在母亲的劝说下后来才慢慢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最后在毕业留念册中居然发现两封幸免于难的书信,而且正好是最新来的一封和最早的一封。被我视若珍宝的收藏起来。

离开了小芳,我显得无比的脆弱,好象现在的学校远比不上我们当年的乐园。小芳还是断断续续的往我所在的学校写信,我也淡淡的回,再往后来就半年没了消息。转眼是高二的暑假,一天,最要好的哥们传来一封信,里面是一张自制的名信片,上面写着:收藏沉睡的心灵,待到假日再放心,你会在老地方等我吗?然后是流利的英文签:yours!zxf!那一刻我沸腾了,我的心象那只刚被渔夫从黄铜瓶里放出来的魔鬼,蠢蠢欲动,不能自制。我用圆规上的尖轻轻挑开邮票的四角,那背面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我们长期斗争总结出的经验——小芳娟秀的小楷就在邮票的背面:本月16号老地方见。

再次穿过那片白桦林依然是那个季节,我依然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眼前的景色似变非变,心中却恍若隔世。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树叶,再往上看有一只毛毛虫顺着树干很努力的向上爬行,树叶上也隐隐看到它们同类的影子,但都是行单只影,这些孤独的精灵在这荒郊野外活得很是滋润。我无瑕打扰他们的悠闲,一路小跑然后大步跨过树林尽头的田埂,顺着一个长满青草的小斜坡朝石桥走去。远处看不见一个人,几只蝴蝶在草地上的野花丛中上下翻飞,象如愿考上自己选定高中的女生没完没了的在校园内外寻找新鲜的所在。

走近小桥,我在白石板不远处的沙滩上看到一双水晶般透明的红色凉鞋,再靠近就看见桥墩下的水泥平台上留下鲜湿的零落的秀美的脚印,凌乱的样子象刚刚遇上猎豹想逃却来不及匆忙躲藏起来一只小鹿。猎豹顺着脚印从一侧上到水泥平台上,小鹿逃到另一侧,追到另一侧,她又逃向原先的一侧。见不到她的影子。喘息一下,正在我准备坐下来愣烦的时候,一个轻快的身影冲过来跳到我背上,接着是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嘻嘻,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再不出来我准备走的。”

“酸死了,小男人。”“快背我过去。”

我一背手,勾住她的小腿弯,跳上沙滩径直走到白石板上。脱掉鞋,在石板上坐下来,小芳已经躺了下来,头枕在我的双腿间。这时候我才能好好打量这个这两年来我一直朝思暮想的女孩儿,她的鸭蛋脸比当年更加红润,略略凸起的胸部在起伏中象两只并排停下来吃草的小兔子,白色体恤衫的上领口和袖口处是粉红的一圈,娇嫩的胳膊在河水的映照下粉白粉白的。脖子往下有两个圆得可爱的小窝。再往下看时,感觉头有点僵直。

“看什么,色狼。”

“呵呵,发现你长胖了。”

“这叫丰满,就知道长胖了,一点儿不会说话。”“想我了吗?”

“没想,肝啊肺啊都被做汤喝了。”

“呵呵呵,猪啊你,今天能不能让我偿偿你的肝打的汤?”

“没肝了,就剩下心。”

她突然侧转身,朝我的大腿咬了一口。咬得我手足无措。

一阵沉默,“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就想咬你。”

她转而说起一些好久没见的同学,我说我见到的她没遇上的,她说她见到我没遇上的。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说:“到我大姑家去吃饭吧!”“不了,去我家,我爸到乡下去了,让我一起去我没去,就我一个人在家。”

回头走过白桦林的时候我依然走在后面,一阵微风让我有突然从后面抱起她的冲动。当我紧跟两步抱着她时,她直转身,我们有了最激烈的吻。一阵过后,我将她靠放在树上,顺着她的脖子吻时她抽出双手抱着我的头轻声说:“不,有毛毛虫,我们回去。”

我松开嘴,抱着她走了几步又放下来。攥着她的手并行着往她家走。水管站的大院外差不多满是老槐树,几株一排排围着院墙种在花坛中的小白杉在这里倒显得分外娇柔,知了没完没了的唱着。一个老大爷在靠近拱门最大的那棵树阴下眯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把用蓝布缝了边的扇子,有几下没几下的摇着。

我们钻进大院的红砖拱门时,老大爷眯着的眼睁开了。就见小芳松开了手蹦蹦跳跳着喊:“龚爷爷!”

“芳芳放假了,没跟你爸去乡下啊?”

“没去,今天同学聚会,下午要到同学家去。”

“吃饭了没?”“马上回去做。”

“那快回去做饭去,回头饿坏了。”

“龚爷爷乘凉,我跟同学回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我迈步走进这个偶倨城郊靠近国道的大院落,一进院子也有几棵槐树,看上去不比外面的年轻,三排齐高的青砖红瓦房成u字型排开,中间是一个大花坛,一株怪异的水杉斜着身子站在花坛的中间,围着他的是瘦得不成簇的野刺玫,在树和刺玫的中间是长势茂密的野草,几乎盖过了整个花坛。迎着的两堵山墙,一边是当年留下的毛爷爷语录,另一边是一个黑板,上面密密的记录着一些文字和数字。一根粗大的水渠桥的方柱子矗在院墙的外沿,“百年大计”四个白色黑体大字赫然之上。靠近毛爷爷语录的侧的墙边是一小片菜地,几条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在靠近镂空院墙的架子上随风轻轻摇曳,旁边是几棵结满了细辣椒的小树,再旁边的两棵刚朝天探出头来。一看就是那种辣得淌口水的种子。汉菜和葱连成绿郁郁的一畦。几根葫芦爬上院墙将仔挂在墙外。我走到靠近黑板的一边在中间一排水泥凳上坐下来时,小芳也进来了。听小芳说这个大院一直只住着龚爷爷一家,和她们家,平时两个管水利的工作人员每周会住在这里六个晚上,小芳的母亲和龚爷爷都是水利系统的水产工程师。自小芳的母亲去逝后,龚爷爷的儿子也搬到了市里去了。这里就更显得冷冷清清。

菜是早准备好的,我们很快吃完饭。我从整齐的书桌上翻出想听的磁带,播放时就听到芳芳说:“珍惜别人的劳动好不好,一次听一盘只拿一盘,看你弄得乱的。”当齐秦那郁忧的歌声再次响起时我们躺在床上,怀念在这一刻悄悄的漫延。“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拥有你,你拥有我……”

刚回到学校就收到小芳的来信,读上去仿佛:字字相思,句句想念。我很快回了封意义等同的信。

之后的一年,我们之间杳无音信。就在那年的寒假我还曾去过小芳母亲工作过的水管站,那里的拱门已经被一道铁栅栏堵住,跟最近的村上去打听才知道这里的两家全部搬走,水管站已经将这个站点撤除,谁也不知道到搬到哪里去了?收到邮往小芳学校被退回的第三封信时,已经面临毕业了。

走在省会城市a市某工程学院校园里,看着那些双行双飞的影子,我的心在煎熬里度过了第四个冬天,我很快被在a市实习的一家化工厂留了下来。因为帮忙解决一个售后的技术问题与客户沟通的很好,将本来发生危机的局面打开,第二年被厂分管安全生产的左厂长指定调到销售科。两年后又由厂人事科牵线,我和左厂长的独生女左春华结婚了。

社会在不觉中让人的视线变得模糊,变得势利,变得丰富多彩。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我的女儿快两岁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厂里的销售科长了。那年的冬天我带一个新人丁小伟去b市谈一个项目,第二天谈完既定的事情带小伟和客户吃完饭,对方坚持要回请我们唱歌,小伟刚来实习,不习惯这场面先回招待所休息去了。我们一行四人到位置时他们又来了几个男女朋友,我觉得意思已到,便起身和对方负责采购的戴科长告辞,说着下次去a市一定联系我回请的话,轻松溜之大吉了,出了这个设在二楼歌舞厅的大门,才感觉外面的空气清新可口,大吃了两口,寒气又逼得人拉紧了衣服。问了问迎宾小姐回去路的走向,便大步流星回赶。走到招待所所在路口的拐角处,一个抬着头打量各旅社招牌的女人一不流神撞上了大步流星的我。也许是我故意,总觉得自己也可以让开的。“对不起,不好意思!”

一低转头,那个熟悉的脸孔就完全在我的眼前了,可能是我的变化太大,或者是她的脸上写尽忧愁和苍桑。

“秦进!”她先说出我的名字。

我足足呆立了五秒。忘记了说话两只平日里自以为无比潇洒的手这时候完全多余,全然不知所措。

“怎么会是你?!”回过神来,“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哦,我……我过来找人,你呢?”

“我出差,就住在这边,你住哪里?”

“我这边不熟,第一次来。”

“还没住下来吗?”

“没有,正在找。”

我招呼她到我所在的房间去时她很不自然的样子:“不了,你方便吗?”

然后一路走一路商量着将她带到我先前打听过准备住没住的一家宾馆拿了房间。直奔房间而来。

小芳显然是累了?一进房就放下手袋,褪了风衣,“你坐会儿,我去卫生间。”“你来找人找谁啊?找到没有?”“过会儿再说。”

留给我三色毛巾半掩着的羊绒衫的背影闪进洗手间去了,望着她搭在靠背椅上的乳白色风衣和相依的手袋,我渐渐还过魂来。她分明看上去焦虑的样子。却故意显露出无事的表情到底代表着什么?掏出一支烟点上,让思想随着烟雾在房间里缭绕,始终找不到当初的头绪。

她很快出来了,我用了两分钟方便。回头出来时她已经焕然一新了,她的头发显然重新理过,补过妆,被寒风吹得惨白的脸这时候也恢复了血色,她为我倒了怀开水,手上也拿着一杯在手掌上转圈取暖。风衣用衣架撑着挂在墙角的衣架上,毛巾和手袋也挂在上面去了。也许是取下毛巾的缘故,她的脖子显得格外修长,她坐在先前放手袋的靠背椅上,面朝着她的地方是另外一只,中间是一只圆形的小几,上面有我刚才丢下烟蒂的烟灰缸和一盒印有宾馆标志的火柴,我在对面坐下,透过放在我面前开水杯口冒出的缕缕白气我慢慢抬起头看她的脸:“这些年还好吧?我找过你。”

“我搬家了,没来得及说。”

“我去过水管站,后来给你学校写的好多信也退回来了。”

“好累啊!你呢?你刚才说是出差吧,事办的怎么样?”

“办好了。你找谁?”

“哦,也没找谁,一个同事,给他送点东西。”

“明天有时间吗?”

“事都办完了,当然有。回头我让同事先回去,你这边不熟我陪你找。”

“不麻烦吧,我正准备开口让你陪我的。”

然后她又将话题转到当年初中一个女同学丁灵的身上,说现在对方如何如何风光等等的之类,那女孩我已差不完全丢失了印象,只记得是一个副校长的女儿,平时跟小芳很是要好,偏偏初二时一次我倒了她的书架,被她啰嗦了半天,我一顿臭骂从此不再来往。尽管小芳在中间百般游说,直到毕业都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两个人在一起诉说过去时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小芳抬表时我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一点过了。他问到我时我是有问必答,我问到她时,她总是借口支过。因此她大致上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而我对她知道的只是零零碎碎。只知道她当年突然不想上学了,回家跟一个公共汽车公司的干部子弟结了婚,后来被安排在公汽公司做了一名跟票员,不久又调到长途客运站窗口售票,一直到现在。

第二天一早,小伟比我醒的还晚:“秦哥,昨晚上什么时候回的啊,你一晚上没睡吧,眼睛红的。”

“喝多了胃疼,睡不着。”

“走时没带药啊?”

“带了,没得什么效果。”我接着说,“今天我们这样安排,一会儿你找戴科长把资料拿上,就坐上午的车回去。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回去了嫂子问就说事没办完。”三下五除二将杂物收拾进公文包,出了招待所的门叮嘱小伟把资料对照一遍,然后他向东我向西各自走了。

伸手敲门才发现门虚掩着,小芳这时候把门拉开。没化妆,眼圈发暗,疲倦写满一脸。昨夜定也一晚没睡安神。“坐,等我一会儿。”一支烟的功夫出来,化妆对于女人有神奇的效果。“远不?知道地方吗?”我问。

“你跟着我走吧?说知道也知道,就是不知道找不找到人?

一起下楼就近吃了早餐,这地方的早点简直难以下咽,今天又浪费了不少粮食,差不多一碗面没动,小芳就着一碟咸萝卜吃完一小碗稀饭。起身说:“我也吃不下,硬撑着自己吃。”这点对我来说难以做到。

不用打车,转过两条巷子是一条大大的通道,门口一块醒目的牌子上白底写着“有车出入”几个血红大字。往里走了一百来米就进到粮油中转站,穿过一道铁门是两栋看上去象单位宿舍的建筑。

在铁门的旁边是一个电话亭,一个老大爷伸出头来问:“你们找谁啊?”

“你好大爷!我是来找赵旭的。”

“赵旭?我们这没这个人。”

“他妈妈叫王文英,以前是这个单位领导。”

“哦,你说王厂长啊,早些年就搬走了。你说的王旭?是老大吧,小时候我们都叫他王滑子。”

“对,就是他,大爷。”

“他妈就没回来过,大滑子上个月倒是回来呆了几天。”

“最近见到他没有?我上去看看。”

“没看见,他们家住一单元三楼上楼右手就是。”

上楼只看到栅栏式防盗铁门紧闭,栅栏上落满了灰。小芳垂头丧气的说:“走吧,算了。”

出门坐车直达b市的长途客运站,小芳去财务科交了一份表,返转回宾馆已经是中午了,在宾馆一楼的中餐厅点了几个菜,还没吃,我的瞌睡就上来了,喝完一小瓶二锅头,精神倒好了些。小芳很少说话。只叮嘱着让我多吃点菜。

回到房间我先进了卫生间,出来看到她依着窗抽泣。“怎么了?”

她回身将自己丢进椅子里,抱着头痛苦失声。

“这是怎么了,小芳。”

她突然歇斯底里日喊:“为什么这些事全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

“小芳,小芳……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继续喊叫着,“为什么……”

这时候才体会到为什么有人会说女人的哭是男人的杀手锏,慌忙从卫生间拿出毛巾时她却又爬到床上蒙头抽泣。抛开被子扶起身来时她就势爬在我的肩上。一边哭一边听到她又呢喃着重复那句:“为什么这些事全出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说出来吧,说出来也许会好点。”

当我嗅着她的香轻拍她的背时,她才渐渐安静下来。

后来听到她小声的说:“我累了,想睡会儿,你能抱着我吗?”我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匆忙的扯掉她的皮鞋。手忙脚乱的脱掉外面的衣服,就势用被子将她盖上。然后合衣靠在旁边隔被搂着她的肩。

她反转身推掉被子抱着我。我赶紧拉过被子来,“这样会着凉的。”

“我不。”

脱掉外面的衣服我们相拥着时心里一点怀念也没有,象关在水晶瓶里的猴子,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接着就是吻,我们在感受彼此的颤抖,感受彼此的烦恼,感受彼此的体温,感受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感受。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已经暗淡下来了,小芳刚从卫生间出来。

“我得赶回去,现在正好可以赶上末班车。你明天再走?”“有车吗?”

“有,来的时候就问过。你回去的也有。”“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你忙你的。要不我们一起走。我将你送上车,这边站里有熟人。”

“对了,给张名片你,有事记得联系。我今天就不回了,明天一早回,我陪你下去吃点东西。”

“吃了东西就来不及了。时间刚好够。不用管我你自己去吃。”

“那我就不送你了,我晚点再起来吃东西。”

附身一个吻,她转身留给我一个匆忙的背影带上门走了,带走我刚才满怀的疲倦和睡意。

第二天一早出门,满世界的白,街上也少有的冷清。回到a市已经是中午,a市的雪相比而言小的多,只在偏僻的角落里或是背光的屋顶才见少许的雪。马路上已经看不出雪过后的痕迹。

赶完发往b市的那批货,才有时间想起给了她我的电话这些天了却没有半点音讯。只埋怨着自己当初没主动要过她的联络方式。

转眼过了春节,这一年的春节没能回老家,受老爷子的委托要跟春华带孩子去看她多年未见的奶奶和堂叔一家。在邯郸住了近十天,赶回a市时又遇上一场雪,蓦然的想起年前时候在b市的那个夜晚。一路奔跑着回办公室去打s市的114问询,心想长途客运这时候正忙,一定会有人在,电话通了很久才有人接,就听到对面是嘈杂广播声交着人们的喊叫声,想想现场肯定是人声鼎沸。

“有什么事?”一个年轻的女声问。

“麻烦您帮忙找一下郑小芳。”

“找谁……?”

“郑小芳。”

“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啊,”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我刚上班不久,等一下啊?”

……

“喂,你有什么事?”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

“麻烦您,我找你们长途站打票的郑小芳。”

“郑小芳?郑小芳年前办劳动关系转移了,现在不在了,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我是她老家的人。”

“我们也找不到人,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

一阵嘟嘟声传来。

转眼春去夏来,因为经济上的一些无法解释,我也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的问题,我被从销售科调离。经过另行安排挂了个宣传科科长的闲职,办公室和手机全部交给了下任,每天无所事事的过起了喝茶看报的日子,我也无所谓,销售科长从我进这个厂来已经换下了五任,我算是沾了老爷子的光,才这样平静的有惊无险的下来了。

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安排好阵营,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出外学习的机会,我决定回s市看看。首先找到有联系但很久没见的铁杆兄弟汪腾原,坐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家小餐厅里,就着啤酒我们回到了那阳光灿烂的日子。

“你有郑小芳的消息吗?”

“你还不晓得啊!”

“怎么回事?”

“就上个月吧,”他将刚倒下的酒一口喝光接着说:“那几天突然传来消息说郑老师的姑娘淹死在梁桥下的小河里。”“我当时想不可能是她吧,后来听丁灵说确定是她。”

……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你们断了的。还有联系吗?对了,郑小芳死的时候丁灵去看过的,上次在街上遇上他还说有没有你的消息,遇上你要骂你的……”

“她住在哪里?”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路边的一家凌云粮油加工厂就是,旁边是一家饲料厂也是她们家的,她平时在收银的窗口。”

喝完最后半杯酒我起身告辞,腾原坚持要送被我推掉,我只想静静的了解小芳的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丁灵家的工厂,跟一个工人打招呼说一个老同学来找,丁灵很快从里面出来了。见到我就是一拳打在我肩上。“早些时来非骂死你不行。这些年你还没死啊?是不是先到汪腾原哪里去了?”

“我想问问郑小芳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关心她啊?人都死了还有个么问头?”这时候她眼睛很快红了,“我这两天刚好点,跟老公说了你们的事,老公说别人的事你搞不清来龙去脉的少管,本来没气了,看到你气就来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埋在哪里了?”

“就是水管站的后面,因为她妈妈的坟才迁过去,她婆家又没来人,我跟她老家的一个堂弟建议就埋在那里。”

坐上她们家的双排座皮卡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路走,丁灵一路讲,我的泪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淌。

原来,我们当年初尝禁果的那次居然让小芳怀孕。当年她就被学校开除了,为了不影响到我,她没告诉任何人那个人是我。两年过后,她嫁给了我们上次去b城寻找的那个赵旭,赵旭的妈妈一直望孙子心切,天天在家里逼着也没为她们夫妻逼出个一男半女来,后来婆婆不知道哪里闻来小芳以前在学校怀过孕辍学堕过胎的风声,从此后对郑小芳横挑眉竖挑眼的骂。因为他的儿子结婚前曾经让一个女人怀了孕,婆婆将不育的原因全找在她身上。她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问题,几年过去了要离赵旭也不知什么原因不离。却借口经常不回那个家,小芳在那个家庭受尽了煎熬。她只有把这些讲给丁灵听听,让她给自己想想办法,上次去b城找赵旭原来也是丁灵的主意。本来打算找来回去好好谈谈的,因为当天没找到烦燥不安的正好遇上了我。一下就没了主义。

“算是我害死了她吧?”丁灵说。

“为什么?”

“你们那次后,她回来发现又怀孕了。”

她的婆婆到是满心欢喜的样子,因为先前的积怨,郑小芳一心想离婚,一怒之下说出了孩子不是赵旭的。从此这个家就没法呆了,正赶上她们单位改制,便主动要求从单位买断后回来了。我们商量着让她找你,打了很多次你的手机跟办公室电话,对方都说打错了没这个人。找不到你在a市的地址,一下子没了主意。我这时候只想撕了新来的那厮的人。

长期心情压抑和生活的流离,因为营养不良,郑小芳流产了。丁灵最后一次和她谈心时就看出了些什么?但在她看来已经是没什么能够改变。

车停在水管站荒芜的红砖拱门前,透过镂花的围墙看过去,院中间大花坛里枯死的杉树歪拉着身子,四周杂草众生。丁灵因身体才恢复被老公劝留在车里,我根据她先前的指引,穿过那片被锯得只剩下一排排树桩的田,绕过围墙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堆新黄的土。一瞬间,我的心象被撒上盐的鱿鱼仔突然收紧了。走到跟前我刚刚才停下来的的泪止不住的又流下来,洒落在坟前的草地上。

一时我的胃里翻腾,不能自制的吐了一口清水,连这也不能抑制我凌乱的思绪。我不相信,这一坯黄土的下面就是那个曾经让我想念多年,却又因为我忍辱负重仓皇间离去的女人,仓皇得不见影踪,我的眼前忽然间变得一片灰暗,就算整个世界的绿也不能让我回到那个曾经的春天。想起那个突然转身的背影,想起那个在怀抱中抽泣的姣小的人,想起那个忍气吞声的灵魂,我放肆的大声痛哭起来。

丁灵和他的丈夫携着我走回来时,我整个人只剩下一副躯壳,灵魂还在那一坯黄土边萦绕。这堆没有立墓碑的新黄的土一路上充填着我整个的心,让我无法唤醒自己,陪着小芳一起在黄土中沉沉睡去,一阵悠远的歌声传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 终 )

完成于2006年11月2日16:00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4 11:11:1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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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悠然一生点评:

真实细腻的文字、幽怨的格调蔓延出爱情的真谛:“真爱无所谓拥有”。
女人一直在默默付出,男人一味的照单全收,最终使女人成为爱情的祭品。
如果真的有来生,愿小芳快乐幸福。

文章评论共[3]个
悠然一生-评论

愿她的灵魂能在天堂得到永乐!
  【秦观 回复】:真实的故事,为回忆某人而写。 [2006-11-4 13:40:16]
  【秦观 回复】:只怪水平欠佳,可能把真事写的有点假了。 [2006-11-4 13:42:17]at:2006年11月04日 上午11:23

悠然一生-评论

真实即可!at:2006年11月04日 中午1:53

秦观-评论

http://www。dwzx。com/。。。-3/200538163449251。mp3 at:2006年11月27日 中午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