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该把你教成什么样子系列之十二
夜很深了,许是坐得太久,紫玉的脚冰凉,手冰凉。
很疲惫了,也懒得冲澡,换了睡衣,带着一身的疲累,准备要睡了。
刚刚俯身,本来睡得很熟的飞儿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抱了紫玉的脖子,热乎乎地小嘴左一口,右一口,亲在紫玉的脸上。还没待紫玉反应过来,就爬起身,走了。
哦,大概是要去洗手间罢,紫玉没在意,钻进被窝——这夜还真是冷,到处冰凉凉的,脚冷得像石头,木木的,手也冰凉,像冰箱里的凤爪。被窝里也冰凉,缩着一团儿,跟刺猥似的,却还是无处取暖。冰寒慢慢地从指尖贯通到脚底,人硬梆梆地僵,连心思好像也跟着僵硬了似的。每每,上床而睡不着的这一段时间,是最惬意地想想心事、沉淀一天日子的时刻,可今天不行,心也冷成了一团儿,也缩得严丝合缝,什么都淡远了。突然有点怕,这样子的感觉,像死了似的……
正胡思乱想,飞儿回来了,揽了紫玉滚进他的被窝,迷迷糊糊地拉了紫玉的手,窝到他热乎乎地怀里,一下一下捋平紫玉蜷曲的手指,平展展地按到他绵软的肚子上,小孩儿嫩嫩软软的肌肤是可以溶化一切的,紫玉的心也跟着软软地,忙抽了手,怕冰着孩子。飞儿不依,可劲儿拽着紫玉的手不放,索性扒拉开睡衣,滚到紫玉怀里,小小的胳膊,从紫玉的脖颈下穿过来,把紫玉卷得更近点。像有尖尖的针在心尖尖一下、一下轻轻地刺过来,紫玉抖了一下。这细微的抖却被飞儿发觉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兀自咕囔着:“妈妈,有我呢。”
说着话,掉转了头,从被窝里钻进去,紫玉一愣神,这小家伙,别是睡魇了吧?干嘛呢?正思忖间,脚一热,紫玉一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抽开。却又被牢牢地捂住——是飞儿,飞儿抱了紫玉的脚,捂在热腾腾的怀里。紫玉想抽开,脚太冷,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何况在这冷雨的秋夜里坐了五六个小时,那冰寒可想而知,飞儿睡得正热,这寒气会伤着孩子。紫玉再使劲,想抽开脚,飞儿却捂得更紧了。三斤半夜的,飞儿又睡得更迷糊,突然被大力地甩开,会吓着的,紫玉不敢太使劲,试探着想抽开脚,飞儿可能是还迷瞪着,竟然让紫玉慢慢地得逞,紫玉正待长舒一口气呢,却不料飞儿似乎又清醒了,小身子缩了缩,热嘟嘟软乎乎地唇亲在紫玉的脚上——
紫玉急了,使劲抽开。回身抱了飞儿,揽进被窝,糗笑着责怪:“小笨蛋,你妈今儿没冲澡,脚臭烘烘地,亲什么亲?”
飞儿意犹未尽地咂巴咂巴小嘴,“妈妈的脚丫儿是巧克力呢,香!”飞儿使劲地深吸一口气,再叹:“真——香——”。然后兴致勃勃地搂了紫玉的脑袋,可着劲儿亲头发,“嗯,妈妈的头发是跳跳糖味,也香。嘻嘻,好妈妈,我一直喜欢吃巧克力呢。还是妈妈的脚丫儿香,再去吃两口。”飞儿从紫玉的怀里往外挣。紫玉手忙脚乱地揽紧了飞儿小小的身子,热腾腾的被窝热腾腾地暖起来,在飞儿酣甜地呼吸里,紫玉的泪悄无声息地湿了枕。
飞儿,我的飞儿!
舔犊之情乃是天伦。可如今,这喧嚣的日子这热闹的世界,不久前还在小学课本上被孩子们朗朗诵读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早已平常的跟有白馒头吃一样了。可是,“羔羊跪乳”之义的子女呢?还有吗?
紫玉不敢借此小题大作,谴责谁谁是多么不孝。
紫玉只是汗颜着自己。母亲一生辛劳,脚底的老茧亮得晃眼,手糙得让人不忍看,紫玉在这冷夜的静寂里,一遍遍拷问自己:你为母亲做了什么?为辛苦一生的母亲端过一次洗脚水吗?为常常脚疼的母亲修过一次脚吗?为眼神越来越不好的母亲修剪过指甲吗?哪怕,是在母亲沧桑苍老的脸上印一个浅浅地吻,你做过吗?
冰寒的秋夜,紫玉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还有脸吗?
从十三岁起寄宿于学校,后来,一路越走越远。
一晃眼,将近二十年就过去了。
二十年间,每每回家,母亲跑前跑后,变着法儿做好吃的,怕我吃得太少少,怕我吃得太多,怕我冷怕我热,我是公主,而母亲,是那个等在老宅里一天天老去的老仆——紫玉很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这些年,到底在忙啥?母亲,我的母亲!这一生,还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的我的母亲!转上几生几世也不会把脚丫儿与巧克力联系起来的我的母亲!
飞儿在怀里轻轻地一动,紫玉的心抽疼。
飞儿,我的飞儿,是我的已化了黄土的父亲派了你来,在这冰寒的冷雨夜替母亲教育我的不孝吗?
飞儿,我的飞儿,你只要开心时有妈妈的怀抱可钻,只要恐惧时有爸爸的身后可以藏,你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的满足着幸福着,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是不是贪求的太多?
飞儿,我的飞儿,妈妈能不能够像你一样,在冰寒的冷夜,捧了我的妈妈的没洗的脚,热热地吻下去,品尝出巧克力的味道?
2006年10月30日晨于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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