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雨一直下了两个钟头。
图书馆关门了,我们这些读者被迫走出温馨的阅览室。已经九点多了,我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在图书馆的门口望着如连珠的雨帘。最后我决定跑着回宿舍。
“哎呀,你刚回来呀,负了佳人之约了!”好人黎颖杰摇头吧息。
“你算了吧!什么佳人之约,我一个女孩都不认识。”我说。
好人一跃而起:“你看你看,大家都见到了还不认。那女孩刚刚走的。你不要,我要。多好的女孩呀!她七点多就来了,一直坐在你的床上等你呢,你摸一下你的床,看看能不能感受得出来她是谁。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她是冒着雨走的,她等你等了好久呀。怎么?你们不是约好的吗?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好友梁文说道。
看来是真的了。我知道,一定是她——我的笔友波。她来过,她曾经来过这里,就在刚才,就在秋雨连绵的时候。
我的心一阵激动,转而又愧悔起来,我吃完晚饭六点多就去了图书馆。她能来一趟找我不容易呀,她要穿过西江,肇庆市区,穿过七星岩公园。都是那该死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可是她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才来呢?我走出来望望黑沉沉的天,这老天爷简直是坏透了,我嘟嚷着。想着她一个人一定正在回去的路上,雨又一直下,且又寻人不遇,我想一定很懊丧。我真想立刻冲出去找她,可是她坐车走了。这时再也没有校车出去了。我无可奈何,心里老牵挂着她。千不该万不该去了图书馆。我怎么会不想到,她今天会来呢?我真不应该。
秋雨连绵,这话说得不错。雨还一直下着。想到她这么晚淋着雨离去,又要搭车又要搭船,孤身一个女孩走在茫茫的夜里,我自责得不得了。她寻我不着,为什么不先走呢?却硬要等我回来,多倔强的女孩。这时我真想替了她,宁愿现在颠簸在路上的是我而不是她。
通过书信,我确认那天晚上来找我的确实是她。为了弥补我的唐突,更是为了我能心安理得——这几天我的心自责得厉害,我决定回访。我问明了去她那里的路线,就义无反顾地出了校门。
因为我的心急,竟坐错了线路,到了西江边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我走在江滨路上,望着江上的渔火,突然想起家乡的海上渔火也是这样星星点点的。只是我觉得家乡的海上渔火给我的感觉是温暖的,而这江上的渔火竟使我的心一片迷茫,还有一阵阵的凉意袭上心头。我突然觉得其实我不懂爱情,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我的心此时分明是想着一个异地的女孩,她就在我的对岸。
询问了几个行人,终于寻到了渡口。但我不知坐哪一条船过江,船夫听不懂我的国语,我又听不懂他们的粤语。我象口吃似的用粤语说出了“南岸”两个字,他们听明白了。他们告诉我,这是最迟的一班船了,等一下没有船搭你回来这边的。船夫一边说一边用手势比划着。我听出了他的大概意思。
看来,今天是不能去了。真是一水隔天涯!
我在江边逡巡,一抬头,一轮秋月正洒下缕缕银晖。望着滔滔的江水,我听浪花歌唱。江边有许多盘根错节的榕树,都有着很长的“胡子”,有的枝叶伸到江上,似是在倾听江的心跳呢。岸上的长堤路,对对情侣手挽手在悠闲地数着脚步。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见二姐的土墙上挂的年画,画下有一行红色的字“梁山伯与祝英台”。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两个人的名字——至少在我的家乡是很少见这样的人名的,更不知道他们竟是一对生死情侣,还有着一段这么美丽的传说。
岸上崇禧塔的彩灯亮着,这座明代的塔伴着脚下的江水,几百年竟相看两不厌。想着:我和她不知会不会也有默默相守的时候,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说起来,我们真的是无缘。第二年杜鹃声啼的时候,她来找我,我又不在!我和好友去了市区玩,待我回到系里的院子,刁俊兰告诉我:“有一位姓李的女孩来找过你,等了你很久,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的。”回到自己的琴房,我望着钢琴痴痴出迷。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巧呢?窗外,春雨蒙蒙。
这年秋天,我决定再过西江,到南岸去。
这一次很顺利的,我搭小船过江,找到她学校时正好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校园里一片沸腾,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去打饭的、去冲凉。我很快就问到了她的宿舍。那是我第一次上女生的宿舍,就如走进荣国府初遇“金陵十二钗”,但我不是“刘姥姥”,却是“狗儿”,嘴不好使,又没见过大世面。在她的舍友们的热情招呼、仔细打量下,我害羞得脸直发烧,更不知脸应朝哪儿放。最要命的是她不在,我要接受她的舍友的“盘问”。
她的好友珍指着她的床让我坐。她的床很干净,也很齐整,坐在床上,还有一股女孩的香气袭来。我想,女孩的床就是不同。
她回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登学校旁的文明塔。这座塔也是明代的建筑,是肇庆市四座古塔之一,位于肇庆市南岸的一座小山上。塔由于年久失修,显得有些古老,但造型奇特,非常美观。登塔要走过一段迂回曲折、崎岖不平的山路,文明塔忽隐忽现。突然峰回路转,文明塔屹立于面前。忽听歌声传来:“半个月亮爬上来,伊啦啦,爬上来,为什么我的姑娘不出来……”我循着歌声望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爬上了塔顶,露出半边脸,那不是半个“月亮”吗?我和她相视而笑。这笑不知有多少含意,我想:我的姑娘也是不容易找到的,但现在她出来了,她就在我的身旁,我开心而笑;那小男孩就是我的“半个月亮”,此刻正照着我的“梳妆台”;小男孩年纪小小就会唱爱情歌曲,又唱得这么好,那么天真,我赞赏而笑;小男孩以我们做背景唱“情歌”别出心裁,我们是他情歌的“内容”,他的情歌又是我们爱情的“背景”,这令我们会心而笑。还有高兴而笑,害羞而笑,胜利而笑,幸福而笑……但不知道我的姑娘还在为什么而笑?真是情中有景,景中有情,天人合一。仰望白云悠悠,俯视江水滔滔,林涛声声,古塔默默,身边有聪明活泼的小男孩,姑娘娇羞的笑脸,动静皆宜,我感到心旷神怡,不枉我此行过西江。她说,有一位诗人曾这样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亮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楼。”我问:“那你是桥上的人还是楼上的人呢?”
时属深秋,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金黄的阳光照在西江上,非常动人。江上船只往来穿梭,华丽的是客轮,娇小的小渔船,宠大的是运沙船,江上不时传来船的汽笛声。那边是繁忙的人间,这里是清静的世界。
“我家就在江边。小时候,我的父亲和人合伙买了一只运沙船,往来于西江上。每天晚上回来时,船要靠岸抛锚,必先鸣汽笛,运沙船的汽笛声特别大,我和母亲就是凭着船的汽笛声,知道父亲已经回到江边了。”
“船的汽笛声对我来说,那是一种令人激动的声音,又是一种令人感到幸福的声音,还是一种完成任务,胜利归来的声音。有时候听到船的汽笛声响起,我就会跑到江边的码头去等爸爸,拉着爸爸的手一路蹦跳着回家。”
“有一天,天很黑了,还是没有听见熟悉的汽笛声响起,妈妈的心里异常不安,以为爸爸出事了。那时通讯落后,真是令人害怕呀!我和妈妈到江边等爸爸,过了好久,爸爸才回来,说是出了点事。后来我们再不经营运沙船了。这件事我记忆犹新。”
我说:“你的家在江边,我的家就在海边,我们都是智者——乐水。”
那时我理解了一位船家女儿对船、对江的深厚情感,连着丝丝缕缕的记忆,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此时心的衣裳一层层剥落,我们都敞开心扉,那天成了我和她最幸福的记忆了。
夕阳西下时,红色的晚霞染红了江面,迷蒙的一片,苍凉而壮美。山风更大了,有了丝丝凉意。是该下山了,但我们还是依恋缱眷,有说不完的话。
吃完晚饭,天全黑了,我就要回去了,小渡轮客船已经没有了,要到西江大桥那边搭大客轮。我一个人搭摩托到渡口,在等客船时,突然倍感孤独。这时西江上显得很柔静,只听见江上机船来往经过时的机器声。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那灯光忽明忽暗摇曳着的,大概是疍民的小船吧?象在江上翻着筋斗似的,我真替他们狐独。停泊着的都在近肇庆市的那一边,显得有点挤,而这一边却又缺少了点人儿,象无人能到的古渡口。客船一到,客就蜂拥而上。客船很大,可载小汽车一起过江。我坐在客轮的栏杆上,望着江上一轮淡黄的秋月,想起了朱自清那篇散文《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江水是黯黑的,只见船行激起的波浪不断地向后退去。船到江心,我望着岸上古城肇庆市区万家灯火,突然有一种苍凉感袭上心来,江上匆匆的人儿啊,何时才回到温暖的家?我的心何时才能靠岸。我又会何时再过西江来?
这之后,我又去过她的家乡那边找过她。她也来我的学校找过我好多次,有时遇上,我们一起吃饭,逛校园,在校园附近散步,在我的琴房里喁喁私语。在我的毕业酒会上,为了她的不来送行,我喝醉了酒——那是我唯一一次喝醉,只想长醉不醒。但我还是醒来了,三月不知饭味。想不到这些都成了我伤感的回忆。
我们都太内向,都不善于表达内心里炽热的感情。我们又太年轻,无法把握情感。毕业后,我无法留在肇庆工作,就选择了在肇庆的周围城市工作。第一年工作非常繁忙,我努力地工作着,也是想向她展示我的能力给他看,但却很不顺利。第二年的元旦,她突然来找我,我激动异常,可是她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结婚了!”。我再也听不下去。
江的女儿,我的波,随着江水而流逝了。我喜欢唱得有两首歌,一首是《长江第一漂》,“从小我在江边成长,听惯浪花歌唱……”这是波;一首是《大海啊故乡》,“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这是我。想不到江不流入海,只在半途消失了,成了内流河。江的女儿,海的儿子,终究没有走入婚姻的殿堂。
每当秋风飒飒,我就想起那小山,文明塔,滚滚的西江,还有那位女孩波。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1-2 9:25:4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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