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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朝北,下行朝夜(1)老三亦梅

发表于-2006年11月01日 晚上7:43评论-4条

楔子

一列红白相间的特快旅客列车喧嚣着疾驰北上……

天终于放晴,雪霁云敛,贼亮的钢轨在莹白的积雪中触须般伸进南岭骑田岭的褶皱深处,茫然不知所踪。今年冬天,南岭一带连降两场大雪,各站为保证线路畅通,组织休班职工守在车站打冰扫雪,忙的不亦乐乎。香花岭车站站长刘子翔更是前前后后屁颠颠的忙得两眼冒绿光。站台上,刘子翔背手在食堂外面指挥俩职工用砖头架着一个土灶,中等个子、三十五岁的刘子翔显得十分憔悴,半个月没回家了,身上的制服油亮、皱不拉叽的,脸上胡子拉碴,眼圈发黑,这样的形象如果不是肩上扛着两条杠,搁在城里大街上,一定会被城管当盲流收容的。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人其实不怕累着,最怕的是心头挂着什么,一种难以触摸的压力时时逼仄在心里,挥之不去,琢磨又不定,令人忧心忡忡。

此刻,刘子翔疲惫的身体仿佛回光返照般又注入一股活力,一大早,他就叫人去附近的村子里买条狗,准备犒劳犒劳大家伙。冰天雪地,躲在屋子里。围住一团火,大口大口吃着香喷喷、热腾腾、辣兮兮的狗肉,一直是刘子翔神往的生活乐趣。这不,他正吆三喝四的指派大伙儿烧水的烧水、劈柴的劈柴,还在食堂外架土灶,俨然一番当年人民公社大吃食堂的喜洋洋景象。 

“狗买回来了——”一个职工兴奋的奔走相告:“站长,狗买来了。”

刘子翔等顺声望去,只见积雪的路基上蹒跚着走来俩人,一个手牵一条黑狗、肩扛一大捆稻草;一个头顶一只大铁锅。稻草是刘子翔特意吩咐弄来熏烤狗肉用的,铁锅是借来炒狗肉的。

“公的还是母的?”待他们走近,刘子翔打量着那黑狗问。

“当然是公的。”牵狗的有一点委屈。刘子翔抬手让他牵过去。

一时间,打狗的打狗,烧火的烧火,人笑狗叫。大伙乐不可支.副站长李小平手起锤落,只两下,顿时就让那只狗焉了气.比刘小几岁的李小平还不到30岁,热情精干,是个不错的助手,

土灶点燃了,一股青烟四散,架在上面的大铁锅里的水不一会就烧开了,刘子翔等七手八脚的将狗往里面滚几圈,提出来褪毛,三下五除二,一条黑狗就褪得白净净的。刘子翔指点着将褪毛的狗用铁丝横栓在一根木棍上,俩职工一人一头抬着,下面点着稻草熏烤起来,慢慢的,一股肉香散发出来,弥漫在站台,给白雪皑皑的寒冬注入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十几个人兴致勃勃的围着烤狗,七嘴八舌,有叫嚷着快烤焦了的、有抽着鼻说香的、还有人提出食堂的锅铲太小,等会炒这么一大锅狗肉不顺手。

刘子翔沉吟下,瞧见土灶边一把大铁铲,顺手一指。“去,把这洗干净,就用这。”

“这个?”一个职工拿起旧铁铲仔细端详,不无疑惑地,“能行?”

“有什么不行,你去材料房领一把刷道岔的钢丝刷把它刷刷不就干净了?”

不待刘子翔再指点什么,"2002年的第一场雪······"刘子翔的手机声竭力嘶的叫嚷了,接听,“喂,是我,啊,是李段长呀,您好!您好!”渡到一边,“······车站一切都好,请领导放心。”

合上手机,刘子翔思忖半响也没弄明白,这个平常很少跟自己联系的主管经营的副段长。今天怎么有心对一偏僻的“小码头”站长问寒问暖的,琢磨半天也没弄明白我们。刘子翔懒得多想,捋起袖子,亲自操刀把狗开膛破堵,一顿乱刀剁下,或大或小剁成小块下锅。

大伙一窝蜂围在土灶边,兴致勃勃的看一股匪气的刘子翔抡着大铁锹左右开弓在大铁锅里倒腾着狗肉。车站地处偏僻,在附近农村请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嫂做炊事员,炒菜的手艺只限于把菜弄熟,在这里当了五年站长,嘴馋的刘子翔没办法,闲着没事硬是折腾出了一手炒菜的手艺,隔三岔五露一手,给职工和自己打打牙祭。今天狗肉宴的主厨就是他。就在刘子翔炒得兴浓的当口,“2002年的第一场雪”又下了,刘子降边炒边接着段办李主任打来的电话:“李主任呀,你好!有什么指示,哦,下午你跟黄段长来这里。好好,我在车站等着。哪个哪个,黄段长这次来主要是检查什么,我好有个准备呀,什么?到了再说?好的好的。”琢磨片刻,他让别人接着炒,叫上副站长去了办公室。

一进门,刘子翔劈头就问:“车站小金库还有多钱?”

李小平不假思索地告诉他还有九千多块。刘沉吟下。“你马上造册,每个职工发三佰,留下三千多,另外,马上把帐对一下。”

“怎么?”李小平感到突然。

“可能我要动了。”

“动?动到哪里?”

“还不知道。”

下午,刘子翔与接任的徐站长办完交接,,随着段一把手黄段长和段办李主任前往樟树湾车站上任。汽车上,黄段长简单的问了刘子翔几句后,就再也没有言语了,看着刘子翔皱巴巴的衣着、零乱的头发和一嘴胡子,落拓里透出股的匪气,黄段长心里一直嘀咕自己选择段纪委刘书记竭力向自己推荐的这个人是不是草率。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一路上,107国道边的积雪白的刺眼……

一、走马上任

人之际遇,有齐有不齐,而能使己独齐乎?自己之情理,有顺有不顺,而能使人皆顺乎?以此相观对治。亦是一方便法门。《菜根谭》

樟树湾车站地处永兴县城最南端,是林州车务段管内27个中间站中唯一的处在县城的四等中间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车站的货运量蒸蒸日上,其在段里的地位也因此举足轻重。这个车站的站长位置着实让人眼热。刘子翔一直都不明白,自己能够从“谷萝里跳到米萝里”,出任段管内这个最大的中间站站长,除了自身条件外,还有个微妙的原因:就是他从前所处于的“边缘”状态。马头岭车站原站长任杰候是个近五十岁的有二十年站长资历的老站长,文化不高,但很有工作经验,在马头岭车站已经当了七年站长,根深蒂固,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相当不错,众口皆碑。上个月,该站发生了一件行车一般事故,新来不久的年轻段长一来树立威信,二来趁站段改革的气候和需要就此打开工作的局面,把这位炙手可热的站长给撸了。而在安排接任者的时候,主管安全和主管经营的两位主要副段长暗暗较劲,相互否定对方的提名,结果让党委副书记兼纪检书记刘连根提名的两边都不靠的刘子翔渔翁得利,调任马头岭车站站长,原站长任杰候任该站党支部书记。

接任的第二天,刘子翔就清晰地感受到与从前不一样的境况,同是四等站的站长,竟然是云泥之别,令人感慨万千。为表示对他的欢迎,一上午,拜访他并请吃饭的单位和货主络绎不绝,对他们的信息掌握如此之快刘子翔大为纳闷。尽管如今已是信息时代。

中午,刘子翔执意谢绝了所有的邀请,在食堂就餐后,他让副站长雷宇贵领着往车站各岗位走了走,先熟悉熟悉情况。雷宇贵比刘子翔小两岁,三十二岁。是原来的站长任杰候一手提拔上来的。一路上,他简要介绍了车站的一些情况,从他有些闪烁的言谈里,刘子翔感到一种距离,甚至隔阂。也是,这年月,谁会一见如故呀,如果有,那肯定有做作的成分。

“车站在册人员103个,岗位定员是87个,” 雷宇贵边走边介绍,“其中有五个备班定员——”

“多出的一十六个是怎么回事?”

“ 这——这个一时说不清楚。” 雷宇贵含糊其辞,领着刘子翔上了信号楼。

信号楼内,温暖如春。两台二十几英寸电子屏的控制台前,一男一女正襟危坐。车站属于熟练工作,算不上脑力劳动,也不算体力劳动,充其量是精力劳动,而作为车站的行车指挥中心——信号楼的工作责任要求尤显突出。因而,这俩年纪在三十左右的男女显得有些憔悴。这与长期熬夜班不无关系。刘子翔简单地询问了下情况,觉得值班员奕辉思维敏捷,反应挺快的,只是对雷宇贵不太买帐。在车站,值班员素有“兵头将尾”之称,是车站等级森严的工种里的最高职名。就一般情况而言,站长的提拔基本是从值班员中选择。对一些认为工作能力不及自己的副站长的不以为然是许多值班员的通病。对此,刘子翔心知肚明地晒笑。女信号员唐丽是个漂亮的少妇,只是脸上已经悄悄长出长期熬夜熬出的雀斑。寒暄一阵,出门时,刘用脚尖点了点控制台下几只烟头,示意他们保持卫生,孰料奕辉拾起烟头,有意无意的掀起窗户的落地窗帘,后面横七竖八摆着一大排水杯、肥皂盒、酱菜瓶、不锈钢和陶瓷饭碗什么的。看来是这个岗位人员使用的日常用品。刘皱眉问雷宇贵:“怎么,岗位上没有配用具柜吗?”

“配了的,”雷尴尬中不失恼怒地回答:“跟他们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东西不准放在这里的。说一次,好一阵,哼,不考核扣钱,他们就不在乎。”

刘乜了若无其事的奕辉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掉头走了。

从暖和的信号楼出来,踩着悄悄融化的积雪,刘子翔茫然无绪。一列淡红色的客车疾驰而过,唰唰的声响如草原上大鹰的翅膀扇动的风流声……

下午,由雷宇贵主持召开了刘子翔到任的第一次站务会。各班组长、工会小组长、团支部书记,再加三个站领导一起,十几个人团团围坐在圆形会议桌前,令刘子翔暗暗自豪。这随便开个站务会就比自己从前开个全站职工大会的人还多,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自己以前充其量就跟这儿一个班组长差不多。趁会还没开始。刘子翔边寒暄边掏出一包“精白沙”一一发给大家,毕竟都在一个车务段,在座的大多都认识,只是交往程度有深有浅。在发烟给任杰候时,任杰候摇手拒绝了,刘子翔也没多想,发完烟坐下,自己点上一支。

雷宇贵清清嗓门,宣布开会。登时,方才还热闹哄哄的会场鸦雀无声。不仅如此,刘子翔还发现,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在抽烟,他发的香烟大家或夹在耳朵上或拿在手上,而坐在对面的任杰候不动声色、似笑非笑着,见势,刘子翔讪笑着赶紧摁灭了香烟。暗自责备自己把在小站养成的不拘小节的懒散习性暴露无遗的同时,也由衷的佩服任杰候的管理水准和威信。自己平素怎么就不注意这就点滴呢?记得有人说过:威信产生于距离。看来,日后须在这方面下功夫的。

在各班组长和工会组长、团支书等三言两语简单总结完各自上月的工作后,雷宇贵把目光投向任杰候和刘子翔,“下面请——” 任杰候示意刘子翔先说,刘子翔懒得细想,先是自我介绍一番,再就是客气话,接着是套话,后来就是豪气干云的废话,这样的“就职演讲”令刘子翔自己也兴味索然。只是新到一地,不知深浅,只能如此。

接下来是任杰候有板有眼的综述:车站安全重点和存在隐患、运输任务的各项指标完成情况和差距、各班组现场作业出现的不足和倾向等等。显出他对车站管理的各个环节的深入了解和把握,尤其是他对职工的一些隐性的思想倾向摸得很透彻,使在坐的一些人不由自主地躲避他的目光。“……现在有些班组的惯性违章有所抬头,作业中盲目乱干情况突出,个别职工甚至无视车站的管理,放任自流,我行我素。是的,车站上个月发生的调车作业挤岔事故,使车站很被动,这既暴露了车站安全管理工作中存在的漏洞,也说明我们一些职工安全思想和工作态度上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教训深刻呀,同志们!违章就是害人,违章就是害己。个别职工作业中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打破了车站两1346天的安全成绩,这难道不让人痛心吗?事故责任者自己承受2000多元的经济损失不说,还让全站103个人受牵累,每人至少损失500元的收入。大家白天日晒雨淋、晚上熬夜付出的辛苦劳动就这样白白断送在这粒老鼠屎身上……事故已经出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痛定思痛苦,深刻反思,认真吸取教训。大家团结一心,遵章守纪,一丝不苟的干好本职工作,打个翻身仗,使车站的工作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但是,现在有一股歪风,个别职工不是以大局为重、以安全为重要、以车站为重,为发泄对车站管理过程中的从严要求不满,不负责任地散布谣言,混淆视听,把水搅浑。”他威严地扫视会场一眼。“这些人究竟安的什么心?在座的都是车站的骨干,我相信大家会认清形势,不人云亦云。现在铁路发展很快,先进的技术设备大量投入使用,对安全的要求更严格,对职工的业务素质要求更高,竞争上岗,减员增效的步骤会进行的更快,以后,对于那些吊儿郎当、有章不循、不求上进、不热爱集体的人,我们会根据形势的要求,毫不留情的进行调整。这次,刘站长调到我们车站来,就是车务段领导根据目前铁路的‘年青化、专业化’形势要求所作出的工作调整……”任杰候上下纵横、巨细无遗的一席话,让刘子翔若有所思,外面的雪在慢慢消融,屋檐滴答滴答的雪水不动声色滴落。“我相信大家会团结在我们站领导周围,建立一个安全稳定、效益突出、站风和谐的新局面。” 任杰候结束了讲话。

在雷宇贵正欲宣布会议结束前,左边的刘子翔与他耳语一番,“这——” 雷宇贵迟疑下,连忙俯身悄悄请示任杰候,看见任杰候沉吟着肯首,他宣布:“大家晚上6点在金叶酒店就餐,给刘站长接风。”

散会后,刘子翔把车站财务工管员和货运领班分别叫进了站长办公室。

天色阴霾。县城里金叶酒店里,当刘子翔他们踩着湿漉漉的雪水浩浩荡荡进来时,店里基本上座无虚席。如泣如诉的萨克斯曲《回家》的旋律在大厅悠悠回旋着,流水一般渗入人们的心田,令人心旷神怡。雷宇贵领着大家进入订好的包厢,包厢内,温暖如春,坐定在沙发上的刘子翔一边与任杰候闲谈一边思忖着自己身边的这个满面春风的搭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各方面了解到的信息都是不一而足的赞誉:为人谦和、处事沉稳、工作经验丰富、管理上很有一套,上下关系处理圆熟。但从他在任期间更换了几个副站长这一点上,让刘子翔心存戒备。

菜不一会就上来了,主菜是店里的招牌菜:黑山羊系列。不知何时,北风南渐,从鄂尔多斯羊毛衣,到伊利牛奶,甚至哈尔滨制药六厂的“盖中盖”,一古脑裹着西伯利亚的老北风席卷南下,浩浩荡荡势不可挡。这不,这桌上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嬗臊味的羊肉,曾经是南方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的,而今堂而皇之地摆在他们眼前,臊味岿然。可见习俗也并非一成不变、刀枪不入的。想到这里,刘子翔释然一笑,不由想起昨天中午香花车站那一脸盆香气四溢的狗肉来。

待女服务员倒好了酒,任杰候带头举杯:“来,这第一杯酒大家敬刘站长,对他的到来表示衷心的祝贺和热烈欢迎!干杯。”顿时,席间一阵叮当,挤得满满的一桌人神态各异的将杯中的52度“泸州老窖”饮下。三杯过后,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在座的每人敬了刘子翔一杯酒,十几杯下肚,刘子翔只觉得一身燥热,他一连吃了两块肥腻腻的扣肉,努力压住胃里翻腾的酒气,但他没有刻意隐饰微微的醉意,反而有些夸张的显出醉态,说些不伤大雅的胡话,把随和的气氛不断引向深入。

刘子翔一直在仔细观察,很多时候,人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就会不经意的显示出本色,而喝酒是让人胆壮、放松的简单办法。这也是刘子翔要求晚上大家聚餐的真实目的。他想尽快的熟悉车站的各个环节,得心应手地掌握和进入工作状态,而各个环节最关键的就在人和他们的人际关系。在座的都是车站的骨干,处在一种承上启下的位置,他们是群关系的重要一环。一到这里,除了感受到一种严谨的氛围外,刘子翔还隐隐感到一丝压抑,身边这个在此潜濡七年之久的老站长,虽然大权旁落,但余威不减,况且跟自己级别一样,只是分工不同,这一众人仍然都看他眼色行事。他不时可以从任杰候微眯的眼里感觉冒出的精光,恍惚就像垂帘听政的太后,看上去笑容可掬、诸事不问,实际上胸藏丘壑、把握龙脉。想到这,刘子翔就浑身不自在,端着酒杯,目视全桌,看见奕辉微笑着目视这一切,在与自己对视时眼光没有躲闪,他发现奕辉是这里唯一不看任杰候眼色的人。从下午起,他就开始留意奕辉了,这年头,聪明人不少,可有个性的不是太多,很多时候,这个世道不是太需要个性,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在任杰候的示意下,货运领班张雅红频频向刘子翔敬酒,因为大刘子翔一岁,她以姐姐的名义猛灌刘子翔几杯,自己也满脸酡红,眼眸里春意绵绵,风情万端,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娇柔,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令人神摇意夺,遐思旖旎。刘子翔连忙错开眼,暗自屏气调息,

再索性脱了外衣,跟大家划起拳来。

“拳来高六拳,流高六高拳,兄弟你好拳——”

“四季发财拳 ——”

“桃源三结义——”

……

划拳的大声吆喝,没划的一边凑合,好不热闹。一阵拳划下来,几瓶“泸州老窖”又见了底。任杰候仍然是笑容可掬的注视这一切。

下半夜,刘子翔被渴醒,浑身又热又燥,起来倒开水,暖瓶是空的。想起信号楼应该有开水,披衣端着杯子出门。站台上的雪基本融尽,只有小花池里还有残雪,几枝腊梅悄悄绽放着,雪水从广玉兰叶和雪松的针叶滴落。一列下行和一列上行列车对驰而过,贼亮的头灯刺破浓郁的夜色……

刘子翔倒了水从信号楼下来,感到尿急,索性就在小花池边淅淅沥沥的撒起来,响声惊动了不远处正出来接车的上行助理值班员,手灯一晃,直愣愣的射来。刘子翔一吼:“照什么照?”

一听声音是新来的站长,助理值班员噤若寒蝉。

尽管屋里的空调温度已调得很高,但是,孤身坐在曾经是来者如流、而今鸦雀无声的办公室,支书任杰候仍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凉意·这间屋子以前是他的站长办公室,这次调整,他要搬出去,刘子翔不肯,仍然让他用这间办公室,自己用从前的支书办公室,只是搬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台帐,换了块门牌,屋子里的东西基本没动,只是物是人非了。

“笃、笃。”有人敲门。“进来。”是技术办事员张春华拿来一些文件让他签阅:“任站长,请你签阅。”

任杰候习惯性的仔细翻阅,半天,看张春华一直等在旁边,这才回过神,这文件只是需要他签签字,为需他彻底的看。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匆匆签了个名,挥手让张春华去了。接连几天,刘子翔都是在车站各岗位转悠着·没有丝毫什么惯例的“烧什么三把火”的迹象。只是跟职工胡天胡地的聊,看见谁作业标准执行不好,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只是暗示下,也不去考核扣奖金。这不仅让职工们疑惑,也令任杰候大为不安。他知道刘是在摸底,这很正常,但是他仍然感到不自在,自己管理这个车站七年,苦心经营,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车站的,还是车站是自己的了。如今陡然大权旁落,让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家伙在自己的眼皮下把自己苦心孤诣玩在掌中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取走,个中滋味谁能体会。任杰候突然想起当年毛泽东所说的“一只从娥眉山上伸得老长老长的手,要摘桃子”这段话,不禁由衷的钦佩他老人家洞若观火的慧眼独具。他想,自己应该有所作为,不能将车站这颗“桃子”拱手让人。明天,等刘子翔休息回家了,让货运领班张雅红联系一个货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请自己这帮心腹吃餐饭,给他们吹吹风、打打气,稳定军心。想了想,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张雅红的手机。

“哎,你在哪?”

“我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吗?”“你——”任杰候迟疑下,“很忙吗?”

“恩,刘站长在我这里。”

“哦!”拧上手机,任杰候若有所思。片刻,他拨通了雷副站长的手机,让他借故去货运领班办公室。

刘子翔正在货运领班办公室向张雅红了解车站货运工作流程情况。一身制服的张雅红端庄而不失妩媚,她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车站货运工作情况:“一般来说,货主凭各种有效凭证,比如说煤炭销售经营许可证、煤炭销售归口计划、比重单等等来请车,货运员确认无误后,向有关部门请求配车装运——”

刘子翔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笑笑,“我虽然没干过货运工作,以前呆的车站也小;只是,车站嘛,都是熟练工作,一通百通的,呵呵,这些常识性的工作环节多少懂一点。当然,到了大站,业务量大了,各种情况也复杂些,还得认真学习,以后有时间再仔细向你请教。现在,我想知道的是那些隐性的操作情况。”

张雅红迟疑下,旋即作答:“这个,车站都是按照上面各对口部门的要求进行的,车站没有权限自行收费。”

“这我明白。车站不是具有经营权的法人代表,自然不能自行收费,只能是代收。这样吧,你把车站核收的正规的运费和运杂费以外的收费台帐拿给我看。”

张雅红连忙翻出一沓帐本。

在刘子翔仔细翻阅帐本时,副站长雷宇贵敲门进来:“哦。刘站长在这呀!那我等会再来。”

刘子翔:“没关系,不碍事的。我就随便熟悉熟悉情况。坐呀。”

雷宇贵坐下,欠身对张雅红道:“张领班,有空不,有空的话,麻烦把上月的运输任务完成数据抄给我,我等着上台帐、作工作总结。”

“好,你等下。”张雅红慢条斯理的查找、誊抄······

“车站货场的是怎样收取费用的?”刘子翔边看边问,头也没抬。

“是按照仓储费的标准核收。这些钱直接上交车务段多金公司。”

“发还提成的比例是多少?”

“百分之十。”

“那每月货场大概可以走多少个车?

“我们自己的货场一般在八百个车左右。”

“也就是每月这一块的收入可达三十多万,有将近四万的提成。” 

“没有这么多。”

“为什么?”

“有些物质单位的钱是不能收的,比方说国营企业和一些特殊货物。还有就是一些业务

大的货主相应要调低收费。

“哦。把提成的收支台帐找给我。”

张雅红找出一本很新的帐本给刘子翔。刘子翔随便看了看,扬扬帐本,意味深长的说:“邓领班工作真细心呀,到底是女同志,用了几年的帐本都这么新。”

张雅红避开刘子翔似笑非笑的目光。雷宇贵在一边连声称道:“是的,是的,她的工作一向都很细的,段领导都经常表扬她。”

“是呀,这我早有耳闻的。车务段有名的女俊杰,业务熟稔、漂亮得体,众口皆碑啊!呵呵,能跟你们共事是我的幸运。能够在一起就是缘呀!以后还多仰仗你们的

“哪里,哪里。我们以后都听你的差遣的。”雷宇贵立场鲜明地表示。张雅红随声附合:“对,对。”

“呵呵,言重了,大家齐心协力,”刘子翔递还帐本,漫不经心的问:“这次年终,上面给了车站多少任务兑现奖?”

“九万六。”

“乖乖。我在香花岭站,才三千不到。真没法比,难怪这车站让你们管理的井井有条,有钱还是好办事呀。九万六——哎呀,每个职工差不多可以领到一千块呀。这钱都领下来了吗?”

“领了”

刘子翔仍然是微笑着问张雅红:“都发下去了吗?”

张雅红望了雷宇贵一眼,顿了顿:“是、是的,都发了。”

雷宇贵思忖着,接上话:“是这样的,我们都没想到段里会在年底进行人事变动,所以,所以就发下去了。没关系,你那一份,我们准备从保价提成这边给你补上。哈哈,再亏不能亏领导呀。”

刘子翔还是笑,“不要考虑我,我已经在原来的车站领过了。职工人均一百四。我两百。哈哈,该我的我是不会亏自己的。我是问,是不是年底事情多,这笔钱没来得及进帐?支付单呢?”

雷宇贵和张雅红面面相觑

刘子翔叠好帐本,淡淡一笑,“我只是顺便问问。以前的事与我无关,我不会瞎操心的。呵呵,不说这了,抓紧把帐平上就是。我想,我们大家做什么事都要经得起推敲,是不是呀。好了,你们忙着,我去其他岗位转转。”

风凉飕飕的,刘子翔不禁打了个寒战,感到有些不自在,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车站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象这洁白的雪地,洁净简明之下,其实覆盖着很多很多鲜为人知的东西。他琢磨着这九万六的来龙去脉,从这几天在车站转悠跟职工聊天中得知,这笔钱职工们不知道上面究竟给了多少,但一定不止人均三百这数,职工们多有疑惑,苦于不知就里,也就无所适从了,只是心存芥蒂。这不禁让他一方面佩服自己前任滴水不漏的手腕,另一方面也吃惊这其中如此重的猫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这种灰色款项,你一分钱不分给下面的职工,只要没人闹出动静,你就没错。如果有谁不乐意,你就是比他们多一块钱,只要有人告状,你就大错特错。这其中大有学问的。刘子翔思忖着以后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跟这几个搭档共事,才能心无旁骛地开展工作。无论如何,理顺各种关系,维护车站的安定,确保安全生产才是大局,也是自己起码的职责。想到这,他紧着的眉结慢慢舒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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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圆月弯弓点评:

关系。
中国人的关系。
官员的手腕与心思。

文章评论共[4]个
梦天使-评论

三哥好文字。只是,这是长篇还是中短篇?
  【老三亦梅 回复】:比较长,不会弄那连载。嘿嘿。 [2006-11-2 10:27:31]at:2006年11月01日 晚上10:07

老三亦梅-评论

已另发,是否可以删除at:2006年11月02日 上午11:15

紫色妖精-评论

呵呵,怪不得说话如此狂,原来诗歌都是精华和推荐啊
不错!
不知道你认为你自己的诗歌就是精品诗吗?at:2007年01月10日 清晨5:58

淡墨轻痕-评论

胸中有丘壑,笔下点风云。at:2007年01月20日 晚上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