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一毕业就分配到一个中学教毕业班语文。二十出头，正是用吉他与诗歌装饰自己的年龄。

那时，慧十六岁，长得很美——一种很是折磨人的美，她就在他教的那个班。他常在报刊上找一些比较精美的文章让同学们传阅，也把自己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拿给他们看，并在上作文课时赏析，学生们在大受启发之余，便对他生出崇拜之情，慧也有点儿崇拜。同学们常往他的住处跑，借些名著或杂志，慧也常往他那里跑，也是借些名著或杂志。

他对慧似乎比别的同学要热情些，慧每次还书，他总要提一些有关名著的问题让慧回答。有时慧一时回答不上来，他就说：“不要紧，读名著也是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和人生阅历的，你将来自然会领悟的。”说完，他的脸会很自然地泛起一种亲切的笑容，也定会递一本读物到慧的手上。

上课时，慧也觉察到他的眼睛看自己的时间要比别的同学长些——四十五分钟起码有二十分钟，不，好象应该有三十分钟是盯着慧的，慧觉得脸有些热，就低头作俯听状，立时，一个特别关注的语调在课堂里响起：“慧同学，请用心听课，讲完这节我要提问的。”慧一抬头，就又看到他那双有点“不正常”的眼睛，想起平时同学们开玩笑常说的：“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也就释然，便觉得他的眼光并不讨厌。

一次，一个男生神秘兮兮地对几个同学说：“喂，喂，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班要是少了那么一个人，语文老师的课就不精彩了。”“谁呀，那么重要？”“小声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空口无凭，有信为证，看——”同学们就围了过去，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掉过头来，目光齐齐地集中在慧的身上，慧也觉察到了射向她的目光掺杂了异样的内容，冲过去伸手把那个男生的东西抢了过来——一本书和几张展开了的信纸，信上有这么一段文字：“……世间美丽的人和事物，是文学家和艺术家的灵感之源。李白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吟诵出千古不朽的诗篇，达·芬奇为心中的偶像创作出旷世奇画《蒙娜丽莎》……可以说，没有美便没有激情可言，没有激情自然就没有什么艺术。不怕你老兄笑话，设若我教的班没有美丽的女孩子，讲课就没有激情，一切都将乏味无比……”慧的脸突地一下红了，一阵慌乱，也没看那些同学，将信依原样叠好夹进书里，径直往他那里跑去。他正在屋里翻这翻那，一脸的焦燥。慧说：“老师，还你书。”他接过书翻了翻，十分疑惑，“你没看见什么吧？”慧点了点头，“没看见什么，真的没看见。”慧说话时感觉象掩耳盗铃，止不住脸又红了。慧这般举动使他掩饰不住地慌张，声音略为发抖，说：“这本书是个男同学借的，怎么是你来还？”慧早已跑开了。

第二天，他向一群围在一起谈得起劲的学生走去，象往常一样笑着说：“你们在讲什么好玩的，讲出来让我也笑笑。”“没讲哪样，没讲哪样。”同学们如一群受惊的鸟儿散开，表情怪怪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去了。他免不了一阵惊慌，只是这次的惊慌更加真实而强烈，他已从这些雷同的表情中看出了究竟。上课铃响了，他努力使自己象平常一样轻捷地走上讲台，也竭力使课讲得更艺术、更幽默，以淡化他们怪异的表情，然而，他发现他的努力十分枉然，学生们的表情竟更加怪异，居然还有一些学生一会儿看看慧，一会儿又看看他，似乎定要看出他与慧之间校令人忌讳的师生恋来。“他们该会怎样看我啊？这是他们眼中的语文老师吗？”这样的问题如毒蛇在他心海游来游去，游得他心好乱！慧呢，一直低着头，似听非听的样子，他很想象往常那样提醒慧，但终究没再开口，他怕自己提醒的语调会比同学们的表情更怪，手中的黑板擦只重重地拍在了讲台上，伴着这一声脆响，他想向学生们大吼：“你们懂得什么？”是的，学生是不懂得什么，只懂得你对慧很特别，你为什么对她特别？他几乎不能自持，课讲得很干涩，勉强扯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晃晃忽忽回到寝室。流言使学校领导跟着就来谈话，很策略地提醒他要注意人民教师的形象，要注意同学生特别是女学生保持距离，想不到领导也是这样看他？！他很想以响彻全世界的声音告诉领导：“这不是师生恋，真的，这纯粹是误会。”但他没有辩解，他知道越是辩解就越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一件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就会更有说不清的深意，他只淡淡地对学校领导说：“我想请一个星期的假，出去散散心。”校领导说：“可以，但你得找个巧妙的理由到你们班去交待一下，我们好做学生的工作。”

于是，他跑到教室里特意说：“我的女朋友在ｔ城生病住院了，来信要我去看一看她，同学们，我不在学校的这个星期，你们一定要自觉学习，把新课文看熟，把要背诵的背下来，回来我要测验的。”他说这话时脸红了一下，因为他的女朋友还没有着落，但这脸红一定会被这些学生象理解那封信一样理解为“找妹妹怕羞。”他为了证实自己确有个女朋友，还特意把表妹的照片晃了几下，随后就去ｔ城“看女朋友”去了。

一周以后，他回到学校，他看到了慧从窗子里塞进他屋里的信：“老师，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转到柳镇中学读书去了，……”，慧转学了，这就是学校做学生工作的结果！他愤慨地想，也好，她是承受不起这“莫须有”压力的，唉，都怪我！“对外转学的原因是，我爸爸在柳镇工作，实际是为了您那次不小心被同学们看到的那封信。别的同学都私下里说你是个坏老师，我也成了坏同学……。其实，那封信我也看了，可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是个坏老师，因为欣赏美不是什么罪过，不懂得欣赏美才是罪过，可惜我不能再听你讲课了，我将会在新的学校里想起你。我留了张我的照片在你这里，愿您的课永远精彩……”，他看着她的照片，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的天空渐渐明媚起来，也有几片惆怅的云彩挥之不去。他轻轻地抱起了吉他，犹如抱住了一段纯真的回忆，《童年的回忆》化作清风流水般地音韵弥漫在四周，代表了他此刻所有的心情，也代表了他对这一美丽风波的永远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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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