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十多天就是母亲的生日了，之后一周，就又是父亲的生日，近几天我总在想：给他们送什么礼物好呢？保健品，他们会嫌华而不实；衣服，他们会说已经够多；钱，他们会叫我自己留用。于是打电话过去，问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却说：“女儿，有你在远方这样的孝心牵挂，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安慰，你自己保重好身体，就是给我们的最好礼物！”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父亲母亲呵！我的经历了社会贫穷、政治动荡的年月的父亲母亲呵！我的宽厚慈爱、勤苦优秀的父亲母亲呵！我的洞察世事、平凡淡定的父亲母亲呵！我深深爱着的父亲母亲呵！

母亲十八岁那年，在外婆的做主下嫁给了二十二岁的父亲。对于这门亲事，母亲起初是不情愿的，一则她经常看到外婆被迫接受游街的欺辱，现在又要嫁入爷爷是“四类分子”的父亲家，二则当时父亲刚从铁路学校被下放回村，心情郁闷，身体瘦弱，一副很难承担繁重农活的模样，三则作为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还不习惯也羞于将自己今后的人生与陌生的他人联系起来。但是母命难违，况且母亲自幼丧父，深知外婆的艰辛而极孝顺她，所以还是遵从了外婆的安排。自从嫁过来后，年轻的母亲就在家里做起了贤慧的妻子、孝顺的儿媳、可亲的长嫂。她与父亲一起辛勤劳作，承担重活、苦挣工分以养活全家。但贫穷是广泛的社会性的，紧张压抑的政治气氛也在加剧，起早贪黑的苦干并不能保证全家老小的温饱，看不到希望的母亲也曾在极度困窘中埋怨父亲：“为什么我要嫁给你呢？”苦闷的父亲只好安慰母亲也是安慰自己：“你别急，我不会白白学了这些知识的，我们会有出头之日的。”但是，随后不久的中国大地上就席卷起了“文化大革命”的浪潮，破四旧的狂风猛烈地吹向了各个城市和山村乡野，得势的小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人的机会，爷爷与父亲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受到的是更多更深更尖刻的对精神的凌辱！自尊被践踏、文明在湮灭、社会在呻吟……时至今日，只要是了解或经过那场灾难的人们，谁不对它心有余悸？谁不说它是对人性和文明的极大蔑视，是刚刚成长起来的中国社会的巨大退步呢？

父亲的心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助痛苦地颤抖，呕心沥血的稿件也在东躲西藏后付之一炬，望着无知酣睡的孩子们和无辜受牵连的母亲，父亲常常彻夜难眠，他看不懂眼前的形势了，为广大的知识分子的命运担忧了，为中国未知的前途迷茫了，但思想被禁闭，他也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长吁短叹，善良的母亲，同样也在遭受着不公平命运的煎熬，却在这时重复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等着吧，总有云开日出的一天，如果天上真能掉下乌纱帽，会有你的一顶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但在贫贱中母亲的安慰也确给父亲一些希望的影子。

是的，真如母亲所言，当阴云刚刚从中国大地上散去，一线温暖的阳光就照到了父亲的身上，在一位重视教育的校长多次向县教育局提出请求后，已三十五岁的父亲终于做了一名乡村民办教师，在去学校报到的那天，穿着母亲做的新布鞋，他的头脑好清爽呀，脚步多轻快呀，心情真激动呀！在这件喜事之后不久，他们的又一个女儿四格格——我——也出生了！以致于母亲一直说我有福气，迎着快乐的家庭气氛出生，自小就有饼干吃。尽管父亲所在学校离家仅十几分钟的路程，但父亲却多会住宿在学校，夜晚偎着小小的、火光微弱的煤砖炉，挑灯读书做教案。他这是要把荒废了十五年的青春年华给补偿回来，是在加倍珍惜期盼已久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是在把内心淤积的学识抱负都尽情地倾泻出来！

父亲夜以继日地工作，报酬是每月十五元人民币，仅够日常生活中火柴醋盐等必需品的开销，母亲则毫无怨言地承担起家中重任，白天田间劳作，晚上回家做饭，夜里挑灯缝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而母亲终于累得病倒了，在我八岁那年，她患了严重的肾炎，后来发展到肾病综合症，常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时候大姐二姐正在紧张复习准备中考，体弱多病的奶奶在操心的眼泪中照顾我和三姐的生活，年事已高的爷爷负担起家中农活，已调入县文教局工作的父亲工资虽已涨到一百多块，但面对家中的琐事和母亲的重病，可想而知，心理和经济上的负担有多重。父亲一面供着女儿的学费，一面带母亲四处求医，市里、省城都留下了他们憔悴的面容、沉重的步履。母亲的病情在不懈的辗转治疗中好转，奶奶却因宿疾复发而病逝了！直至几年之后，大姐二姐中专毕业相继成家了，我和三姐分别考入了理想的学校，母亲的身体也逐渐恢复正常了，她的眉头才舒展了，父亲肩上的担子也总算轻些了，全家的生活这才渐渐好起来。阳光终于照到了这个经历太多苦难的家庭，每逢寒暑假，我与三姐回到家中，笑声和歌声便会不断响起，欢乐幸福荡漾在父亲母亲的脸上！

然而，我的父亲母亲，在历经多年的坎坷承受太多的不幸之后，也慢慢地苍老起来，岁月在他们的额头留下皱纹，头上增添了白发，也让他们的人生积淀更多厚实的内容，苦难让他们承受了太多无情的打击，也造就了他们宽忍和坚韧的品质。后来，“三更灯下读孔孟，五鼓田间勤耕耘”的爷爷病倒了瘫痪了，是母亲近十年如一日，悉心细致地照顾他直到去世。而父亲在这期间除了繁忙的县委工作外，又在业余不但自己著作成书，又潜心钻研史料，终于获得了不俗的成果：他的考古作品《海内闻名元墓群》引起了海内外业界人士的注意，为元史和地方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汪氏后裔、前台湾行政主计长汪锟老先生感动了，京城的专家赞叹了，父亲成了对家乡文化有贡献的人了！可我的父亲，宠辱不惊，在去年年底光荣退休后，选择住在乡间的简单院落，仍旧思维活跃、笔耕不辍，奉献不止，不计报酬地与县政协合作编纂一期期的《本县文史资料》。在空闲的时间里，父亲清早去桃园晨练，雨后到河边捡石，听村落里鸡狗和鸣，看房梁间燕子衔泥，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去农友家兴然畅谈。午间小睡之后，读读书籍，练练书法，间或吟成清新的田园小诗，发表一篇怀古的散文。这样的生活，谁说不比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更“怡然自乐”呢？

在父亲这几年忙碌快乐的同时，母亲一如既往，辛勤不止，伺候爷爷去世后，又给女儿们带大了一个个孩子，操持着几家的里里外外，对邻里亲戚谦让仁爱。她也会为琐事与父亲生气拌嘴，但一年之中偶尔来我这里，却会每天念叨父亲是否能够吃好，床铺是否洁净，服药是否按时，血压是否正常……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给我健全身体鲜活生命、给我与他们同样思想灵魂的父亲母亲！我的亲爱的父亲母亲啊，你们辛劳一生、勤俭一生、坚韧一生、平凡一生；你们不喜奢侈享受，追求宁静平和，轻视名利、素衣淡饭；你们宽忍为怀、公平公正，质朴无华、默默奉献；你们相互支持、相互照顾、相互扶携、相濡以沫；你们于自己问心无愧、于女儿无微不至、在乡邻中德高望重！我的出生贫寒、甘受苦累、持重稳妥、如今倍加感念幸福生活的母亲，我的生性早慧、一生勤学、久遭压抑、如今格外珍惜平淡生活的父亲，我的可亲可敬可爱的父亲母亲！

是啊，我的亲爱的父亲母亲！我有限的笔墨怎能尽述你们一生的伟大呢？怎能尽述我的爱和感激呢？我知道，任何丰厚的物质都回报不了你们无私的父爱母爱，那么，就让我在你们生日的那天，为你们深情地唱首《生日快乐》歌吧！并且我要告诉你们：我爱你们，祝你们安康如意、晚年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