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老婆、对不住狗

这个题目应该是“对不住老婆、对不住前妻、对不住女儿、对不住狗”。但因为太长，就省了一半。

我对老婆其实很好的，市井舆论一致公认我老婆幸福；我老婆自己也认为她是“阳光下的女人”。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有一次对不住她。

那是七八上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老婆还没现在这么胖，对吃还很感兴趣。每次与她上街，她看见什么想吃什么。我当然让她买去，只是一些看去不卫生的东西有时不让她吃。

有一次，她说要喝瓶豆奶（那时正流行豆奶）。不知怎的，我当时有些不耐烦，便抱怨地说：“才吃完饭又喝什么豆奶呀？”但老婆不顾我的反对，还是买了一瓶。小贩用起子替她开了盖子，老婆就当街站在小贩的柜子前喝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老婆喝豆奶的镜头从此便定格在我的脑子里，令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愧疚，觉得对不住她……

在爱人不同意的情况下毅然喝了一瓶豆奶，并且很快就喝完了，说明她当时是多么想喝那瓶豆奶呀！记得她喝完以后把瓶子退给小贩，然后又乖乖地跟我走……她是在一种什么气氛下喝的那瓶豆奶呢？何况豆奶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价钱也不贵，才八毛钱，这让我觉得她很可怜，觉得自己太不疼爱她。

以后，我一直想弥补那瓶豆奶。我经常往家里买吃的，她喜欢吃什么我就买什么，平素在街上玩，我总是劝她吃零食，还有几次，我特地带她去酒巴与小吃店喝牛奶、咖啡，但是她在小摊子旁喝豆奶的那个境头总总抹不掉。尤其是现在，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吃的东西丰富了，而她又没以前那么好吃了，这就更难弥补了。有时我们在街上走，我便问：“你喝酸奶吗？”她往往干脆地回答我：“不喝，不想喝。”“营养快线呢？”我问。她笑笑：“肚子是饱的哟，哪里喝得下？”

酸奶，比当年小作坊用玻璃瓶子盛的豆奶好到哪去了，特别是“营养快线”，这可是老婆最喜欢的新鲜玩艺呀？以前她是再贵、再没钱只要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她就要尝尝的，可现在，她居然统统不感兴趣了。这，就非但更加重了我对那事的歉疚与后悔，还凭添几分伤感。

第二件让我觉得对不住人的事是我的前妻。我与她是正宗的“感情完全破裂”后离的婚。按理，我不会对她有什么对不住的想法。而且，我们曾经是那样地争吵过……但这件事却铭记在我的心里，同样挥之不去。

当时，我们正在闹离婚。我离开家去我在湘乡的姐姐家小住。一天，她提了一对“湘潭汾酒”找来了。她的目的是想求我姐姐做做工作，以挽回这桩婚姻。我在姐姐家是作客，她到我姐姐家来，当然也是客。就算我们离婚了，她只要愿意也还是可以来的。所以，我们在那里没扯皮，而且像没事一样同桌吃饭。当时有些什么菜我不记得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菜不多，而且，姐姐并未为她的到来而增加什么菜……

记得她伸长手，去离她较远的一个碗里想去夹点炒鸡吃，但因为那是先天吃剩余的，除了骨头就只是一些老姜、辣椒等相料，她夹了半天，什么也没夹到，就又把筷子缩了回来……

我与她夫妻十年，至今回想她还只有恨。惟有这件事让我感到内疚。十年之中，我没少搞东西给她吃，尤其是鸡。在她分娩前夕，我曾凌晨四五点起床，专程去乡下买了几只高价鸡，那鸡我可是汤都没喝一口……可这次她的举动让我有亏待她之感。她这么远提着两瓶酒来湘乡找我，连饭都没吃一餐像样的，那时她本无钱，不会将那买酒的钱去买只鸡吃呀？

对不住女儿的事则是玩具。那时生活困难，无法给她买许多玩具。但有一次，一位朋友来作客，送了她一辆玩具汽车作礼物。女儿很高兴，但那时她小，每每就把汽车掉到地上，我就教她要爱惜玩具。在我的这种教育下，后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玩一会，然后像收宝贝一样收藏在抽屉里……值到她大了，不再玩汽车了，这辆玩具车还完好无损，像新的一样收在抽屉里。

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其实，玩具就是要让孩子玩烂，这才没有浪费。后来我给她在上海买了电子琴，但她照例收着，琴一世都是新的，但她也一世都不会弹琴……

这无疑是我教育孩子的失误，这事我真是追悔莫及，我甚至觉得影响了她的一生……

再又就是狗了。我养了一只纯种德国牧羊犬，叫黑虎。黑虎这种犬目前在全世界都是用来作警犬的，可见其素质之高。可不是吗，既然它能“牧”羊，那是要和狼搏斗的。

这是何等名贵与威风的一只犬。它立起来，足有一个人高，百多斤重，一般的小狗见了都双腿发软。有一回它对一只狼犬吼了一声，那狼狗连尿都吓出来了。

可就是这么一头威猛的狗，后来竟落到被三只土狗子追得落荒而逃的地步。以前，我带它出去，小狗们都是远远就僻开了。那天，一只土狗子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疯了，大概认为它眼前不是什么牧羊犬，而是“黔之驴”，便突然向它狂吠。另外两只见吠而无事，也就跟着造势，并向黑虎发起攻击。面对土狗子们的进攻，黑虎居然掉头便逃，它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慌不择路，差点被汽车压了……

其实，那三只狗加起来也不及黑虎一半大。那么黑虎何以就会吓成这样呢？后来我分折，原因还在我，是我对他管得太严。因为它样子太吓人，我害怕它闯祸，不许它追院子里的鸡，不许它和别的小狗打闹。所以，黑虎其实不是怕，而是避开它们，是怕我骂它。这恰恰是德国牧羊犬的高素质。也就是说，如果我训它攻击，那只要一瞬那三只土狗子的脑袋就在地下……

一只这么好的狗，他的天性就被我无端剥夺了。

豆奶的事，如果买一车皮可以弥补我心中的歉疚，我会买的；一百只鸡能够抹去一个女人想吃一点鸡的影子，我也不会吝啬；而一辆宝马能挽回我对女儿的教育，我更将毫不犹豫地去贷款……然而，这都不可能了。看来，这几件事既是这样地难于从我的脑子里抹去，我就只有继续歉疚而且永远歉疚下去……惟有对狗的歉疚，尚可稍稍解脱。因为，这畜生也许原本只能如此委屈地生活在这个人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