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除去忧伤,我们一无所有
那年,我们十六岁,无敌的青春。小小常常猫在我怀里念她新写的诗,断断续续,凌乱不堪,她写,愿阳光早点结束,我想看清那死亡的面貌,愿黑暗永远停驻,我想张扬我所有的伤口。
也许我是不懂的,面对小小的如此偏执,我只能无力的说,一切都会好的,可天知道,什么时候阳光才会温暖她潮湿的脸庞,什么时候她后背会不再有新的伤口。然后我带她去唐文家,唐文用酒精小心的擦拭着她背上的伤口,辛辣的酒精渗进皮肤,小小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发。
嘴唇渐渐被鲜血染红,我问她,疼吗。她摇摇头,眼睛固执的盯着某个地方,没有回答我,其实我早知道答案,却忍不住开口问的这么苍白,人总在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比如我明知道那些伤痕是她妈妈的杰作,却没有勇气去质问一下她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比如我明明知道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却还要欺骗小小,一切都会好的,也许,明天妈妈就会微笑着叫你宝贝。
每当我感到无助的时候,就会抬起头,看向天空,让阳光刺进我的眼睛,眯着眼,感觉眼里的潮湿被慢慢的蒸发,那种叫作泪水的液体就这样消逝在我身体里。小小,这个人如其名的小小,注定这辈子要与我纠缠。
小小和唐文来自同一个山村,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和一群不停嗷叫的家禽,然后会在某个日落的时候,突然望着山的另一边,幻想山的那边是什么,脚步却依旧在原地画个圈,将最后一抹黄昏收进眼里,继续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这些,都是唐文后来告诉我的,他说,小小的妈妈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才被家人看不起,最后跑出来,渐渐变的疯狂,她总认为她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小小,所以小小从小就没穿过裙子,也没留过长发,只因在某一片阳光下,还有着古老而愚昧的思想,是悲哀吗,我已经不去想,因为我无法改变什么,即便只是小小的生活。
我只能托付唐文,让他好好照顾小小,因为眼里共有的沧桑,我自私的以为,他们可以融合彼此身上的伤,不再疼痛。却该死的忽视了,16岁的花季,是不该有爱情的,也许不该称之为爱情,只是年少时逃避的解脱,褪去青涩的外壳,只剩下一片灰暗的废墟。
活着,就不得不面对长大,看着每天的流水似的无为,妈妈告戒我,很多时候,人不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你活着,就像面对阳光,要么是脸,要么是背,你永远无法同时拥有两面的温暖,最终,你还是要选择,是脸接受阳光的刺射,还是背接触阳光。但是,小么,别躲在阴影下,时间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我相信妈妈的话,生活就橡一场巨大的考试,只是你不知道考题是什么,也没有任何答案可以参考,只有在经历过后,才会将答案没有任何疑问的填上,也没有人会为这场考试给你打分,那些得到的,失去的,经历的,都只是我们自己。
后来,我选择世俗的生存,对于小小,我在心里祈祷她会快乐,仅仅只是祈祷。有天,我抱着书从教学楼下经过,透过厚重的眼镜,我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然后耳朵里传来沉闷的落地声,接着鼻间一阵血腥味,有人在尖叫,自杀了,有人自杀了!
好吵,耳朵里一片混乱,眼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视线接触地上躺着的时候,却变的异常明亮,我看到她眼里一片清明,是沉淀后的清明,还有血液流出身体时发出的声音竟透过人群,跳进我的耳朵,仿佛在轻喃着,这一季,我无怨。
鲜艳的红像个血咒禁锢着我,我忍着呕吐的欲望,拼命的跑,直到没有任何力气再继续,在不停喘息中发现眼里有一丝湿润感,于是,我抬起头,想阻止泪水的流下,我一直都恐惧这些咸水珠,我冀望阳光的刺痛会让我远离它们。
阿诺用身体挡住我面前的阳光,他说,哭泣没有罪,也不懦弱,眼睛需要它们的滋润,不然会不再明亮。当时,我心里在想,那个自杀的女孩是否因为眼泪而让眼睛如此清明,可是那样清明的双眼,竟然出现在死亡的时候。
可我依旧没有眼泪,或许是因为以前固执的不见它们,现在需要的时候,已经远去。阿诺安慰我,自杀是愚蠢且逃避的行为,小么,年轻可以是无忌,但不该如此放肆和不珍惜。我点头示意他我知道了,却没有告诉他女孩死前无比清明的眼神和脸上的笑,在他的眼里,那只不是个过分放肆的女孩,逃课,早恋,然后自杀,一个不知道生命为何的傻人。
我跟阿诺说小小和唐文的事,我告诉他我想念他们,自从16岁离开他们之后,我一直在体验一种叫作思念的情感,阿诺说既然你这么想他们,与其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担心,不如去看看,但我拒绝这样做,我告诉阿诺,生命中,有些人只能牵挂,不能再见,如果我再见他们,那么,我们的生活又将被弄的一团糟。
如果说16岁是青涩的苹果,那么17岁便开始泛红,我告诉阿诺,我喜欢他,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放松感。但拒绝承认那是爱情,因为那时候的我们,距离这个词,依旧很遥远。阿诺说我们要考一个地方的大学,在一起生活,一起成长。我答应了,我已经习惯他的陪伴,习惯是件让人虚无的武器,它将我所有的坚持打回原形。
阿诺学的是哲学,我笑他,生活就是哲学,哪天能理想的生活,哲学也学完了。他只说从我看见那个自杀的学生之后,就有点怪怪的,想学点哲学弄明白那场死亡在你心理究竟代表着什么。我说,那你应该去学心理学,也许我心理有病,觉得她的死亡是必然的,尽管那时的她很年少。
或许是想打消阿诺的顾忌,18岁,依旧未成熟的苹果,我对阿诺说,我,小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记不清是怎么开始,懵懂的,然后阿诺在黑暗中对我承诺会珍惜我一辈子。
一辈子,漫长的数目,那时的承诺我可以相信吗,后来我才明白,承诺是说给自己听的,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说给自己听的,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
阿诺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带着一个人——小小。分不清的诧异多与惊喜,还是反之,那一刻,我跑过去,拥抱她。消瘦的身材,沧桑的眼神,原来她的生活并没有变的好一点。
小么,我妈妈死了。小小习惯性的窝在我怀里说,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轻描淡写。
那,为什么你还……唐文呢?依照我的理解,唐文会照顾好的她的。
小么,每个人来到世上,老天爷早就为他造好一条路让他走,很难改变,唐文他回家了,也许是找个女人,然后一起过日子,山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语无伦次的说,他,他不是因为成绩好,所以才继续读书的吗,怎么这又回去了呀。
小小叹口气,我只是来看看你,你我都明白,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第二天醒来,不见了她的踪影,心里有点怅然,阿诺说她一大早就走了,我问她去了哪,阿诺说她没说,只是有封信给你。
我怀念我的过去,怀念那些不可能,想你的温度和我的冰冷,是怎样的融合,阳光慢慢的杀死了我,最后,灰飞湮灭的时候,我只记得我的十六岁。
我还是不懂,是不懂她还是不懂诗,我想不明白,阿诺说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那时候我想我是爱阿诺的,当我把这话告诉阿诺的时候,依旧觉得沉重,因为我只剩他了。他紧抱着我,不再说话,也不再承诺,承诺说的太多,就成了废话。
我对妈妈说,我无法将阳光溶入眼睛,只能用背接触它们。妈妈说,一条路走下去,就不可能再回头,谁也没有能力扭转时光,只有继续,而生存就是最好的继续。
我继续着我的生存,期待和阿诺一起变老,沉淀生活,细数眼角的皱纹,觉得很开心,能平淡的变老是件幸福的事。在越来越平静的生活中觉悟,爱情,生活,其实都很简单,我不只一次感谢上苍让我遇见阿诺,青涩的苦褪去,只留圆润的成熟。
可是后来阿诺却要离开我,他说照顾我很累,需要休息,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情感,以后的日子,他需要一个爱他的女人,于是,我放手,想起以前曾经说过,有些人,是用来牵挂,有些人,是用来忘记的。我曾经许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个美丽的诺言,我想,我应该尽快收回。
一个人的日子经常想起小小,想起她倔强的笑,想起她迷离的双眸,在我以为我只能拥有记忆的时候,医院打电话来说我有朋友出车祸了,在她衣服只找到我的联系方法,所以打电话通知我,扔下电话,赶去医院,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覆着白纱。
心莫名的狂跳起来,口里异常干燥,我将手伸向白纱,手竟在发抖,不想面对终出现在眼前,是小小,她的脸已经变形,只有还睁着的双眼依旧没变,仿佛有无尽的诉说,历经沧桑,却清丽无比。
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然后串成线,最后汹涌而出,我伏在她身上大声的哭泣,这一次,我没有任何保留的在她面前显示我的脆弱,我一直知道小小的情感,十六岁,她趴在我怀里流泪,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戴上了伪装。
最后,我选择离开,一路上,我仰望着天,天是蓝的,偶尔有白云飘过,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可是泪水还是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我不在阻拦他们的到来,我想用他们洗静我的双眼,让我再看清楚一点记忆里的脸,小小的,唐文的,阿诺的,还有那个自杀女生的。
很多年后,芳华褪去,剥开一层层昏暗的外衣,只有一堆零散的记忆,当我们再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除去忧伤,我们一无所有。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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